痛。
無邊無際的痛,宛如靈魂被投入了研磨宇宙的巨型磨盤。每一寸骨骼,每一絲神魂,都在被無情地碾碎、剝離、還原成最原始的粒子。這不是比喻,而是他此刻唯一能感知的、切實的真實。
他模糊地記得,自己曾以身為陣眼,構建了覆蓋整個星系的誅魔陣圖。在太陽系的邊緣,他引爆了積蓄萬年的磅礴靈能,將那尊不可一世的魔主和它那顆吞噬光明的黑色星球,一同拖入了名為“歸墟”的絕對虛無。
歸墟,是法則的終點,是存在的盡頭。是從“有”坍縮為“無”的絕對寂滅。
按理說,他應該已經(jīng)化為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塵埃,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可這痛覺,為何如此清晰、如此真實?
緊接著,是窒息。
不是真空中的死寂,而是像溺水者被強行拖出水面,肺部在撕裂的劇痛中,被灌入了完全陌生的東西。那是一種駁雜的空氣,帶著青草的芬芳、濕潤的泥土腥氣,以及……某種原始而旺盛的生機。
他猛地睜開眼。
沒有億萬星辰,沒有無垠深空,沒有冰冷的金屬指揮臺。
映入眼簾的,是粗糙的、布滿裂紋的木制屋頂。幾縷天光不屈不撓地從瓦片的縫隙中擠進來,在昏暗的房間里投下斑駁的光柱,能看見無數(shù)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漫無目的地浮沉,像迷失的星屑。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鋪著一層薄薄的干草,散發(fā)著枯槁與陽光混合的氣味。空氣里,一股濃郁刺鼻的草藥苦味霸道地占據(jù)了所有嗅覺。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一種源于四肢百骸的虛弱感和撕裂般的酸痛如潮水般涌來。這具身體宛如一件不合身的劣質(zhì)外衣,沉重、遲鈍,每一個最細微的動作都牽扯著無數(shù)肌肉與骨骼的激烈抗議。
他下意識地嘗試調(diào)動體內(nèi)的靈能。
沒有。
空空如也。那曾經(jīng)如同星河倒灌、足以撼動星辰的磅礴力量,消失得無影無蹤。經(jīng)脈晦澀如干涸的河床,丹田死寂如萬古的荒漠,宛如從未有過任何能量流轉(zhuǎn)過的痕跡。
他又試著探入自己的識海。
一片空白。
沒有那浩如煙海、包羅萬象的記憶,沒有那足以推演萬物的恐怖計算力,更沒有那柄懸于識海中央、代表著絕對理性和守護意志的“歸墟”劍影。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混沌翻涌的迷霧。
我是誰?
這個問題像一道創(chuàng)世的驚雷,在空白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想不起來。
他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碎片化的本能。戰(zhàn)斗的本能,思考的本能,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對周遭一切都保持絕對警惕的本能。
“吱呀——”
老舊的木門被推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一個梳著雙丫髻、約莫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端著一個豁口的陶碗,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粗布麻衣,臉蛋被山風吹得有些微紅,一雙眼睛卻又大又亮,像山澗里未被驚擾過的清泉,澄澈見底。
看到他睜著眼,直勾勾地盯著屋頂,小姑娘嚇了一跳,手里的陶碗猛地一晃,渾濁的湯水差點灑出來。
“你……你醒啦?”她的聲音清脆,帶著幾分山里孩子的怯生生,但更多的是驚喜。
他轉(zhuǎn)動僵硬的脖頸,看向她。沒有說話??瞻椎拇竽X讓他無法處理“對話”這種復雜的交互,只能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觀察、分析。
小姑娘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那眼神太空了,太冷了,像深冬里一夜凍結的湖面,幽深得看不到底。她鼓起勇氣,把碗遞到他面前,語氣卻不自覺地快了些:“你都昏迷三天了,我爺爺說你要是再不醒,就只能把你拖到后山埋了??欤赛c米湯,你身上有傷,不吃東西不行?!?
他低頭,看著碗里渾濁的、只能勉強稱為“米湯”的東西,幾粒可憐的碎米在里面無力地沉浮。生理上的饑餓感如野獸般咆哮,讓他最終還是接過了碗。他的手很穩(wěn),穩(wěn)得不像一個重傷初愈的人,即使身體虛弱到了極點,依舊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
小姑娘好奇地蹲在他床邊,雙手托著下巴打量他:“你是誰呀?從哪里來的?我們是在村口的溪水邊發(fā)現(xiàn)你的,你渾身是血,衣服都碎成布條了,還以為是山里被野獸咬了的獵人呢??赡愕氖帧稽c也不像獵人。”
他喝著米湯,喉嚨干澀如火燒,動作很慢。他無法回答她的任何一個問題。
“你……不會說話嗎?”小姑娘歪著頭,大眼睛里滿是探究,“還是……被打傻了?”
他終于喝完了那碗米湯,一股微弱的暖流在冰冷的胃里散開,讓他有了一點真實活著的力氣。他抬起頭,看著小姑娘,沙啞地、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水?!?
這是他醒來后說的第一個字。聲音像是兩塊生銹的鐵片在劇烈摩擦,難聽至極。
“哦哦!你等等!”小姑娘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奇事物,眼睛一亮,高興地跑了出去,很快又端來一碗清水。
喝完水,他感覺腦子里的混沌消散了一些。他開始嘗試梳理現(xiàn)狀。
一,我還活著。
二,我失去了記憶和力量。
三,這里不是我熟悉的環(huán)境,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世界。
他打量著自己的身體。很年輕,大概二十歲出頭的樣子。身上纏著粗糙的麻布繃帶,能聞到草藥的味道。皮膚下,肌肉的輪廓還在,但已經(jīng)有些松弛,顯然是虛弱所致。最關鍵的是,這具身體里感受不到任何超凡力量的痕存。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你叫什么名字呀?”小姑娘看他精神了些,又湊過來不知疲倦地問道。
他沉默。
“沒有名字嗎?”小姑娘想了想,眼睛一亮,自告奮勇地說,“要不,我給你起一個?你是在溪邊被發(fā)現(xiàn)的,當時就像一塊大石頭一樣躺在那兒……就叫你……石溪?”
他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一種本能的抗拒。
“不好聽嗎?”小姑娘又想,“那……阿石?”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哎呀,真難伺候?!毙」媚镟洁熘?,“那你自己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