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興低著頭,不敢看楚錚。他曾聽到過傳,周豫曾赴京去方府門前投過名刺,卻等了多日亦未見回音。只得郁郁而歸。為此李興還特意問過周豫,周豫自然矢口否認。李興雖半信半疑,但自己既是向公子舉薦此人,這等犯忌之事還是不提為好。
楚錚亦并不在意,似周豫這等以才氣聞名之人,若是替世家為間。無論成功與否傳出去都是身敗名裂。周豫應(yīng)該不會自甘墮落到如此地步。
“李興,”楚錚忽又想起一事,“今日在城外,安陽知府劉海對這周豫似乎甚有敵意,這是為何?”
李興笑道:“公子有所不知,他二人恩怨由來已久。當年在宴席上吟誦韋尚書新詩的那位官員就是劉海,那時他還是汝西縣縣令,本想討好尚書大人,卻不想弄巧成拙。原本定于年后升任知府之事莫名其妙給壓下了,若不是花了重金去吏部上下打點,恐怕劉海地仕途就此止步了。他不敢對韋尚書有何怨。只好恨到了周豫頭上。而這些年周豫在安陽府境內(nèi)聲望極高,尋常百姓有何冤曲時常向他求助,在公堂之上曾與劉海多次交鋒,劉海敗多勝少,更是對其恨之入骨。若非周豫此人自身持身秉正,又有不少同門在各地為官,恐怕早已被劉海誣陷下獄了?!?
原來如此。楚錚微微點了點頭,沉吟了片刻,忽道:“你既是如此推崇此人。想必府中定有不少他的文章,拿來看看吧。”
李興忙道:“有,小人這便去取?!?
不一會兒,李興捧來了幾大摞書卷,堆在案上如座小山一般。楚錚翻了個白眼,對李興說道:“行了,你下去吧?!?
李興愣了下,應(yīng)道:“是,小人告退?!?
李興剛走到門口。楚錚忽然又道:“李興?!?
李興轉(zhuǎn)過身來,俯首道:“公子還有何吩咐?”
楚錚隨手拿起一本文集,問道:“大哥何時可抵達盧縣?”
李興心中一緊,卻不敢再有任何隱瞞:“據(jù)平原楚府的家人來報,大公子最遲后日可到?!?
“后日才到啊”楚錚想了想道,“也罷,李興,明日行程取消,等大哥到了后再一同起程?!?
李興一聽暗暗叫苦。可嘴里應(yīng)得甚為利落:“是?!?
出了房門。李興抬頭望著漆黑地夜空,長長地嘆了口氣。若是說三年前還有諸多人等以為太尉大人將大公子外放至南線是為了歷練??涩F(xiàn)在誰都不會再相信了,就連遠離上京城的李興亦看出大公子已完全失勢,太尉大人是鐵了心要將楚家宗主之位傳于五公子了。雖說不管日后是誰當楚家宗主,李興乃楚府家將出身,只需忠心效力就是了,但后天兩位公子齊聚盧縣府衙,自己該如何是好?畢竟大公子就算再怎么落魄,也不是自己所能怠慢的,可傳聞中他們兩兄弟已是勢如水火,對大公子敬重了,五公子又會如何想法?
李興思來想去,頭大如斗。
楚錚將堆在最上面地幾本書卷翻了翻,不由嘿嘿一笑。只見書頁甚是整潔,沒有絲毫涂改之處,字體更是蒼勁渾厚,力透紙背,讓楚錚有些自慚形穢。如今楚名棠唯一能義正辭訓斥楚錚的,也只有兒子那手甚是見不得人的字了。對于這一點楚名棠亦感到奇怪,兒子六七歲時就已將字識全了,寫得亦是頗具風骨,在同齡的孩童里可謂出類拔萃,當時楚名棠還為此欣喜不已,對楚錚的管教便有些松懈了,任由其隨師父吳安然專心習武。沒想到十余年過去了,楚錚的字與兒時就沒什么長進,著實令楚名棠怒不可遏。
楚錚將這些卷集粗粗歸了下類,把幾本詩集丟到一邊。周豫地才名已傳到了京城,他的詩連輕如和四丫頭贊不絕口,毋須再看。楚錚想要看的是策論,策論才是一個人能力水準的真正體現(xiàn),要看看周豫在文中有沒有對趙國乃至中原局勢的闡述和獨到見解。
直至四更時分,楚錚合上最后一本文集,靠在椅背上,心中有些失望?!罢摗钡故窃S多篇,文筆自然而然更不用說,只是能讓自己滿意卻少之又少,多數(shù)抒發(fā)著對底層百姓的憐憫之意,對中原四國特別是趙秦兩國連年征戰(zhàn)流露出一股濃濃的厭惡,滿篇近似“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論調(diào)。
不過文中也認識到如果中原不一統(tǒng),兵戈戰(zhàn)亂還將世世代代延續(xù)下去,但切實可用的論點不多,只是提出趙國應(yīng)該精兵強國,可如何去做卻是語焉不詳,大都是些空泛之。至于平定天下后則只是寄希望于君明臣賢,以為如此便可開創(chuàng)繼文景以來又一盛世。
楚錚不由搖了搖頭。周豫既然有心投靠楚家,贈予李興的這些文集想必都是他精挑細選地得意之作,可恰恰從中看出,此人擅長的僅僅只是文章一道,對軍、政所知甚少。這一點上他還不如秋仲伊,至少秋仲伊曾歷經(jīng)磨難,并扶佐呂問天率灰胡兒縱橫北疆十余年,所具備的才能是經(jīng)過血與火驗證地。而這周豫與梁臨淵倒有些相像,說得好聽些是純樸,說難聽些就是幼稚了。這也難怪,此人雖說已名揚京城,但歸根結(jié)底只是一個落魄文人而已。若當真是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三大世家搶都要搶著將他收到自己門下,誰會在乎韋驊那老頭是何想法。
可轉(zhuǎn)念一想,楚錚不禁啞然失笑。傳說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等妖孽級的人物,到目前為止史上也只有留候張良和諸葛相國這兩人而已。用這般標準來要求周豫也未免太苛刻了些,何況此人身處民間遠離朝堂,閱歷所限,難免有些不足之處,以后見識多了,尚可改觀亦未知。在這民眾文盲愈九成以上的時代,能有周豫這等人才前投效,已是極其難得了。
不過此人有著舊文人的通病,過于清高,既想投靠又抹不下面子,一定要等著他人來禮賢下仕。要人三顧茅廬你也得有諸葛之才啊,還是先晾他幾日吧。反正有張岐與楚仲暗隨他左右,正好再考量此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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