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渾厚鐘聲響起,九聲過后,一個尖利的嗓音吟道:“上朝”
原本有些驛動的眾大臣登時肅然。雖然皇上已經(jīng)很久沒親臨早朝了,但方相國和楚太尉都在此,他們二人對早朝規(guī)矩要求之嚴(yán)更勝皇上,還是小心為好。
成奉之瞟了一眼站在百官之首的楚名棠和方令信,只見方令信正閉目養(yǎng)神,楚名棠則面無表情地看著眾人,卻令人感到有種不怒自威的霸氣。成奉之忽感一陣顫栗,不由得低下頭去。
一個太監(jiān)從殿后走了出來,道:“皇上口喻:朕龍體欠安,今日早朝由相國大人和太尉大人代朕主持。”
大臣們齊聲領(lǐng)旨。皇上快有半月未上朝了,眾人都已見怪不怪了,由楚名棠和方令信主持朝政反而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jié),處理政務(wù)效率高了許多。
今日是方令信輪值,只聽他咳嗽一聲,道:“諸位,有事送呈,無事散朝?!毕鄧顺邪俟僦祝覄萘﹄m說在方家之上,但楚名棠在朝中眾大臣面前仍對方令信頗為尊重,加上雙方子女已結(jié)親,他們之間這幾年相處還算融洽。
各部依次將需楚方二人批示的官文呈上,重大政務(wù)分別由承辦官員向百官陳述。這幾個月來楚名棠針對西秦調(diào)動各地兵馬,牽涉到兵部的事務(wù)最多,兵部尚書郭懷深知緩急輕重,他雖與楚名棠和方令信不合,但也從未從中阻撓,反而也是出了大力,但早朝時卻從不開口,由幾個兵部侍郎負(fù)責(zé)向楚名棠稟報。
大內(nèi)總管連奇忽然匆匆走到殿上,喝道:“皇上駕到!”
皇上不是龍體不適嗎?眾大臣面面相覷,楚名棠和方令信對望一眼,也是不明所以,只好站到各自位置,躬身相迎。
“臣等恭迎皇上?!?
趙王走上大殿坐在龍椅上,道:“眾愛卿平身。”
“謝皇上。”
楚名棠看了趙王一眼,只見他雖面帶病容,卻滿臉紅光,有種抑制不住的喜色,暗想這幾天好像沒什么喜事啊。
“朕今日來此,是向眾愛卿宣布一事,”趙王掃視一眼寬廣的大殿,嘴角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儲君宮內(nèi)傳來喜報,側(cè)妃楊秋兒已有身孕,朕終于有孫兒了?!?
大殿內(nèi)一片寂靜。
楊秋兒?她是誰?眾大臣都在不停地思索著。儲君趙慶自從立武媚娘為妃,從此對另兩個妃子再也不感興趣,數(shù)年前這二人都已被打入冷宮,只可惜武媚娘肚子不爭氣,三年來毫無動靜。怎么這個時候突然冒出一個楊秋兒?
原來武媚娘知道自己雖得趙慶寵愛,但腹中無子始終是她最大的劣勢,宮中已有不少針對她的風(fēng)風(fēng)語,可她至今仍是處子之身,哪能有身孕。前日得知貼身宮女秋兒之事后,武媚娘想了想,還是與趙慶說了,反正他在清醒時也曾幾次寵幸過秋兒,也不會露什么馬腳,而且秋兒對她極為畏懼,知道武媚娘隨時可以取她性命,絕不敢違背她。趙慶得知此事也十分高興,馬上跑去稟報趙王。趙慶無后一直是趙王的一大心病,聞此喜訊頓時老懷大慰,立刻冊封秋兒為側(cè)妃,并興沖沖來到早朝向群臣宣布此事。
楚名棠最先清醒過來,上前一步道:“恭喜皇上。儲君有后,實是我大趙之福啊。”
趙王看了楚名棠一眼,心想:這幾年來你也就這句話聽得順耳些。
眾臣也醒悟過來,楊秋兒是誰干自己何事,看樣子先前只是個宮女罷了,其腹中孩兒雖不知是男是女,但總是件喜事,于是也紛紛上前道賀。
趙王笑呵呵地不住點頭,并宣旨若楊秋兒生下的是皇孫,大趙國將大赦天下。楚名棠雖認(rèn)為不妥,但見趙王在興頭上,也不便反駁,暗想:到時再說吧,何況那楊妃生兒生女機(jī)率各半。
早朝在一片歡喜熱鬧中結(jié)束,成奉之走出大殿,忽聽身后有人叫道:“成侍郎留步。”
成奉之回頭,見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吏部尚書唐孝康,忙施禮道:“尚書大人。”
唐孝康扶住他笑道:“成兄,你我同殿為臣已有十余年了吧,何必如此客氣。”
成奉之有些不解,唐孝康是楚名棠的嫡系,對自己向來不冷不熱,今天是怎么了。
“不知尚書大人找下官何事?”
唐孝康邊走邊道:“太尉大人交給吏部一件差事,為了配合西線用兵,要對當(dāng)?shù)氐牡胤焦龠M(jìn)行一番調(diào)整,那些平庸無能的干脆免職了事,從各地調(diào)集確有才干的官員充實到西線,一切以戰(zhàn)事為重。成兄,你在吏部十幾年,對大趙國官員的了解本官也是望塵莫及,此事還需你多操心啊?!?
若在以前,成奉之得知能主抓此事必定大喜過望,這樣一來就在西線安插潛伏在趙國的秦人就順理成章了,可他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十幾天后的皇上大獵,哪有閑心管其他事,何況征調(diào)官員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若過不了這個坎,一切都是白搭。
成奉之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下官恐怕難以勝任?!?
唐孝康道:“正因事關(guān)重大,此次西線官員任免無需顧及派別親疏,你看兵部郭尚書對此戰(zhàn)支持也是不遺余力,這樣吧,你我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談?!?
成奉之一怔:“尚書大人,不是去吏部?”
唐孝康苦笑道:“吏部這地方成兄也不是不知道,人多嘴雜,官員任命尚未有定論,消息早早就已傳了出去。太尉大人對西線官員之事極為重視,還是謹(jǐn)慎些為上。”
成奉之覺得有理,便命下人驅(qū)車跟著唐孝康去了。
“老爺,唐大人馬車停下了?!?
成奉之走下馬車,覺得此地甚熱鬧,抬頭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
萬花樓?
成奉之吃吃說道:“尚書大人,這不是青樓嗎?”
唐孝康笑道:“成兄,看來尊夫人管束甚嚴(yán)啊。你有所不知,萬花樓內(nèi)院有幾處雅間,尋常人等根本無法接近,極為清靜,正是談事的好去處?!?
成奉之看看身上的官服,為難道:“這不大好吧,萬一給御史參上一本可就麻煩了?!?
唐孝康頗為神秘的一笑:“成兄,請隨我來?!?
唐孝康領(lǐng)著成奉之走進(jìn)路邊的一家布店,并不停留徑直向里處走去。到了一間尋常人家臥房模樣的屋子,唐孝康熟門熟路地打開一扇暗門,笑道:“成兄,請!”
兩人走了約十余丈,成奉之忽然覺得眼前一亮,已經(jīng)出了地道,看了看竟是身處于假山叢中。一個青衣侍者站在一旁也不說話,行了一禮,將唐成二人請到一間屋內(nèi)。
唐孝康和成奉之分別坐下,那侍者為二人倒上茶水,輕輕退了出去。成奉之見此屋四周翠竹環(huán)繞,鳥語陣陣,不由得贊道:“好,此處真是別有洞天?!?
唐孝康推開身后一個暗格,只見掛著十余件衣物,道:“這些都是近日剛剛縫制而成,成兄若覺得官服不便,可任挑一件換上,過會兒可叫幾位姑娘唱上幾句小曲。”
成奉之推辭道:“多謝尚書大人好意。下官就不必了,還是談?wù)乱o?!?
唐孝康呵呵一笑,道:“也好?!蓖蝗幻碱^一皺,唐孝康捂著肚子道:“方才在大殿上就覺得不甚舒服,成兄請見諒,唐某去去就回?!?
唐孝康去了許久,成奉之漸漸覺得不耐煩,忽聽屋外有人敲門,心想大概是那侍者又要進(jìn)來了。他畢竟第一次來此地,總覺得有幾分不自在,便轉(zhuǎn)過身去佯裝欣賞壁上的字畫。
成奉之聽著那人為自己重新倒上茶水,便嗯了一聲,示意那人可以出去了,卻未聞動靜。成奉之覺得有些奇怪,只聽那人輕笑道:
“成大人好生悠閑啊。”
成奉之回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那人臉上笑吟吟,正是前幾日天天泡在自己府里的楚錚。
“你,你怎么在這里?”
楚錚為自己倒上一杯茶,笑道:“萬花樓從不拒客,成大人來得,小侄自然也來得?!?
成奉之驚魂未定,向屋外看了看,道:“唐大人呢?”
楚錚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葉,慢條斯理地說道:“唐孝康?他已經(jīng)走了,是小侄讓他請大人到此的。”
成奉之心中大亂,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唐大人請本官到此是為公務(wù)之事。既然他不辭而別,此處乃藏污納垢之所,本官也不愿久留。楚公子若有事請到本官府上再談吧。”
楚錚淡淡說道:“成大人,你既已到了此地,就不要想再回去了?!?
成奉之故作怒道:“楚公子此話是何意?”
楚錚道:“沒什么,只是在天牢里已為大人留好了位置,成大人,從這里挑幾件衣物,隨我走吧?!?
成奉之叫道:“楚錚,你只不過是禁衛(wèi)軍偏將,有何權(quán)抓本官。我成奉之乃當(dāng)朝二品官員,除非皇上下旨,否則就算令尊也不能任意處置?!?
“后邊的手續(xù)唐尚書已經(jīng)去辦了,”楚錚放下手中茶盞,“成大人,哦不,成奉之,你進(jìn)了天牢就可看到圣旨了。真是想不到啊,堂堂大趙二品大員,掌管全國四品以下官員調(diào)配的吏部侍郎,竟然是西秦派來的奸細(xì)。本將軍是不想讓此丑事傳諸于世,才將你引到此地來。至于成府外已有數(shù)千精兵埋伏,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與家人團(tuán)聚了。本將軍勸你還是識趣些,不要讓門外下人動粗?!?
一個灰衣少年此時走了進(jìn)來,成奉之看了他一眼,依稀記得此人是楚錚貼身下人,只見他向楚錚躬身道:“公子,成大公子求見?!?
楚錚尚未答話,只聽成安禮在門外笑道:“楚公子,萬花樓居然還有這么個好地方,也不早些告訴在下。”
成安禮一進(jìn)屋,陡見父親也在此地,不由得臉色大變。
楚錚不理他,對成奉之說道:“也好,你們父子一起走吧,到了天牢也可相互照顧?!?
成安禮脫口而出:“天牢?”
成奉之手足冰涼,嘴上仍強(qiáng)硬道:“楚公子,你們楚家雖在朝中一手遮天,但也不可任意陷害忠良。成某為官數(shù)十年,家世清白,從未做過虧心之事,你有何證據(jù)認(rèn)為本官是西秦奸細(xì)?”
楚錚哼了一聲,旁邊歐陽枝敏從懷中取出一畫軸置于案上展開,只見是個妙齡女子的畫像。成安禮驚道:“這不是表妹嗎?”
楚錚點點頭,道:“不錯,的確是蘇姑娘,連她耳邊那顆細(xì)痣都畫得分毫不差,只是此畫卻非在我大趙所繪,而是從西秦送來的。畫上此女亦并不叫蘇巧彤,而叫薛巧蕓,乃西秦兵馬大元帥薛方仲之義女,此女深得秦王寵信,據(jù)說如今協(xié)助秦王掌管秦國細(xì)作組織‘天機(jī)閣’。數(shù)個月前此女突然從秦國銷聲匿跡,至今仍未見其蹤影,而上京城卻出現(xiàn)個來自蒼樂山的蘇巧彤蘇姑娘,兩者相貌是如此相似。成大人,你對此作何解釋呢?”
成安禮顫聲說道:“父親,此事是否當(dāng)真?”
成奉之見楚錚取出那幅畫,頓感大勢已去,此畫紙質(zhì)偏黃,確是西秦之物,而且他對蘇巧彤的情況也是一知半解,楚錚卻已了解得如此清楚,看來此次是在劫難逃了,只是嘴里仍下意識地說道:“你這些僅是猜測之詞,不可作為公堂憑證?!?
楚錚微微一笑,道:“這些已足夠了,至于你成大人的口供,天牢的刑具應(yīng)是有點用處的,不過成大人,我看你還是盡早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成世兄,你也勸勸令尊,說起來此事本將軍還要多謝你才是,若不是你無意中泄露天機(jī),本將軍還不至于那么快下決心派人到西秦查探此事?!?
成安禮臉色慘白,忽然跪倒在地,對著成奉之連磕幾個響頭,淚流滿面地說道:“孩兒糊涂,連累了父親,也害了我成府滿門,真是罪該萬死?!焙鋈豢v身而起,一頭向墻上撞去。
成奉之沒想到這個他一向認(rèn)為沒出息的兒子竟變得如此剛烈,一時間阻攔不及,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成安禮撞向墻壁。
楚錚比他反應(yīng)快得多,一把抓住成安禮背后衣衫,只聽“哧”的一聲,成安禮衣衫盡數(shù)破裂,但仍重重地撞在墻上。
成奉之大叫一聲:“安兒!”快步上前將成安禮扶起,只見他已是滿臉鮮血,痛得齜牙咧嘴,楚錚那一下雖沒把他抓住,但也大大減緩了他的去勢,成安禮所受的只是皮肉之傷而已。
楚錚對歐陽枝敏說道:“快給他包扎一下?!?
歐陽枝敏應(yīng)了聲是,上前為成安禮抹干臉上的血跡,灑上一些藥粉,細(xì)細(xì)地替他包扎好。
成奉之見兒子沒事,大松了口氣,坐到地上,剎那間如同老了十歲一般,對楚錚說道:“多謝楚公子。”
楚錚搖了搖頭道:“無需謝我,你們成家最終仍是要滿門抄斬的,不過是晚死幾日而已。不過沒想到成世兄竟也是個血性之人,本公子先前倒還看錯他了?!?
成奉之道:“楚公子,老夫這幾個孩兒對我夫婦所作所為一無所知,公子能不能饒他們一命。”語之中已帶有些哀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