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和賈敏心中皆中意曾凈溫柔嫻靜的性子,父母哥哥都是極,竟是再妥當(dāng)不過的親事了,賈敏當(dāng)即便和林如海商議,然后去了俞家,說道:“今兒來見老夫人,有一件事情求老夫人,還得勞煩老夫人替我們說合?!?
俞老太太近來大愈,正無所事事,聞忙問乃是何事,賈敏便將求娶曾凈一事說了。
文德郡主也是俞老太太看著長大的孩子,自居揚(yáng)州起始,時常見面,亦曾見過曾凈多次,知曾凈為人,笑道:“這兩個孩子倒是匹配,難為你們怎么想起來?”
賈敏笑道:“老夫人也覺得好?”
俞老太太點頭道:“好!好得很。只是文德郡主雖然是郡主,畢竟北靜王府是異姓王,他們家沒有官職,兒子年紀(jì)輕,又沒有功名。再者,曾家雖有些家業(yè),但是多年無人做官,比不得你們家,總要留給兒子多些,將來曾姑娘的嫁妝比不得你當(dāng)初出閣時的十里紅妝?!?
曾明因父親名諱不得科舉,曾冼將來亦是如此,避祖父諱,恐也止步于貢生了,不過當(dāng)今舉人便能做官,何況曾冼,若正經(jīng)想做官,還是能的。
當(dāng)初曾明不做官,是本性作祟罷了,須知道宣康帝都要讓他直接做官的呢。
賈敏失笑道:“難道我們還在意那么一點子嫁妝不成?又不是靠媳婦的嫁妝吃飯穿衣。說句不好聽,我們家?guī)纵呑幼孀跀€了百年的家業(yè),哪里還在意三五萬的嫁妝?我知道老夫人的擔(dān)憂,怕我們將來見了曾姑娘的嫁妝,看輕了她,只是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們求親曾家也是有幾節(jié)緣故的。頭一層,自然是曾姑娘的品行才華性格,俱是一等一的好,二則,曾家雖沒有做官,曾老爺卻和我們老爺交好,我和文德郡主年輕時也都是常來往的姐妹,彼此情性深知,都不是惹是生非的,我們家已經(jīng)握著江南大半的權(quán)勢,很不必再尋一門顯赫的親家,后者人多勢眾,自然良莠不齊,若生事連累了我們,才有后悔的時候呢!”
除此之外,最要緊的是曾凈和黛玉林智都十分親密,不是那種調(diào)三窩四的人物,進(jìn)了他們家的門,不會鬧得闔府不安寧。林如海生性豁達(dá),不同于俗流,在自己自己來之前,夫婦二人都問了林睿的意思,林睿對曾凈雖不曾有傾慕之心、必娶之意,卻也覺得曾凈才氣極佳,亦考慮到了曾凈和黛玉交好的事情,較之別家小姐和他們家更契合些。林如海和林睿乃為父子,脾性都有些仿佛,都喜歡琴棋書畫都能談得來的。
聽了這一番話,俞老太太沉吟片刻,點頭笑道:“我原說你們是極有見識的,果然不錯。等我和文德郡主說了,她必然也是愿意的。還能挑出比睿哥兒更好的?”
賈敏喜笑顏開,道:“那就有勞老夫人費(fèi)心了,等這件事成了,叫睿兒來磕頭謝媒?!?
俞老太太道:“咱們一家人還說什么兩家話?這些年,我們托你們的福,恒兒才有今日的前程,近來哥兒倆在揚(yáng)州,都是林大人帶著他出去,我心里感激得不得了,能幫你們一點子,我心里歡喜得很,你再說這些,可就生分了?!?
賈敏亦喜俞恒,看著他長大到如今考取了功名,情分非比尋常。
賈敏忽又道:“還有一件事,好叫老夫人知道,替我們在郡主跟前說幾句好話。我們老爺和我商議過了,我們家的子孫從此不納妾,若是無子,端的看子孫如何,不肯納妾的過繼嗣子承繼宗祧,想要兒子的年過四十方許。”
賈敏乍然聽林如海說這話時,心中悲喜交集,悲者恐子孫單薄,喜者卻是同為女子,自己和林如海夫婦情深,也不愿意她們和尋常婦人一樣,陷身于妻妾之爭、嫡庶之斗。
俞老太太一臉驚訝,隨即嘆道:“誰做了你們家的媳婦,真是幾輩子修不來的福分?!?
賈敏笑了笑,神情坦然,道:“擱在一二十年前,指不定我也和世人一樣,偏生我們老爺常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事無愧于人才好,我是得了我們老爺?shù)母#庞薪袢?,誰不羨慕?我這樣,哪能非得要求媳婦受罪?因此,老夫人只管把我的話告訴郡主,君子一駟馬難追,我雖非君子,卻也愿意行君子之事呢?!?
俞老太太笑道:“你放心,我定會一五一十地跟她說?!?
又嘆道:“我竟是沒有福氣的,若是跟前有孫女,我便只想著自己家的了,哪里還會讓給曾家的小姑娘?曾家倒是有福,這事必成。”
賈敏撲哧一笑,隨即聽出了俞老太太話里的傷感。
俞老太太不是沒有孫女,連重孫女都有了,只不過剩余兩子都不在跟前,俞老太太又不喜那兩家的為人處世,不愿意讓他們禍害了林家去。
送走賈敏,俞老太太次日便去曾家,說明來意。
彼時文德郡主一身素服,聞訝然道:“我們才住在揚(yáng)州多少日子?我們家沒權(quán)沒勢的,怎么就看中了凈兒?楊家那姑娘的根基門第富貴權(quán)勢才貌都比我們凈兒強(qiáng)幾倍。”
住在揚(yáng)州,時常有人來拜見,她也出門應(yīng)酬,從賈敏處難免知道些消息。
俞老太太道:“你別太自謙了,你們姑娘怎么就比別人差了?依我看,楊家姐兒可比不得你們家的。林家不是那等眼高于頂目中無人的,看中的還不是你們家的門風(fēng)人品性格?若是重權(quán)勢,憑著睿兒的本事,什么公侯王府的女兒娶不得?”
說實話,林如海掌管鹽政,現(xiàn)今又加封了尚書銜,既掌地方實權(quán),又有京官清名,林睿眼見就是龍駒鳳雛,目光深遠(yuǎn)看中他的人多著呢,單是俞老太太知道的就有不少人家,連自己的兒子都打著林睿的主意,何況別人。林家真心實意幫了他們家許多,尤其是太子有今日,據(jù)太子妃私下說,離不開林如海的提點,俞老太太自然一心幫忙。
俞老太太見文德郡主面有躊躇之色,遂將賈敏的話都告訴了她。
文德郡主聽完,忍不住有些失態(tài),問道:“林太太當(dāng)真這么說?不嫌我們老爺身上無職,也不嫌我們兒子沒有功名,女兒嫁妝單???”
林睿何等出色,人品、容貌、性格、才華、門第、富貴、權(quán)勢無可挑剔,文德郡主素有耳聞,亦曾親眼所見,心里也常說這樣的孩子非池中之物,早晚扶搖直上,但是她從來沒想到他們家會求娶自己的女兒。她有自知之明,公公做到了三品,今已不在,曾明只有貢生的功名,沒有官職,自己雖有郡主的封號,娘家空有爵位無兵權(quán),還不如南安王府在西海沿子,而林家則是日益繁榮,絕非自己家所能匹配的。
俞老太太莞爾道:“她的性子你不明白?向來說一不二,沒有哄我的道理。”
文德郡主滿臉激動之色,急迫之下,竟覺得喉間發(fā)癢,連聲咳嗽了三四次,好容易止住,面上仍舊有些潮紅,道:“林太太這般鄭重其事,許下如此諾,竟是我們凈兒的福氣了,天底下哪里找出比這更好的人家?”
文德郡主隨著曾明走遍大江南北,膝下唯有一雙兒女,早就憂心兒女的婚事了,自己家沒有官職,說親不容易,沒想到竟有這樣的緣分。
俞老太太安撫道:“你別急,千里姻緣一線牽,是你們的,就是你們的,別人奪不走?!?
文德郡主不禁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自然是一門極好的親事,求都求不來,只是世人講究門當(dāng)戶對,我們家如此,一沒權(quán),二沒勢,祖宗基業(yè)也不比林家豐厚,我卻擔(dān)心我們高攀了林家,將來凈兒不好做人。雅*文**情*首*發(fā)”
世人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終究還是講究門當(dāng)戶對,兩家門第相差不遠(yuǎn),聯(lián)姻聯(lián)勢,差得太遠(yuǎn),于各家都沒有好處,鮮少有人愿意如此。
因此,對于林家的求親,文德郡主有些受寵若驚。
俞老太太目露贊許,道:“可見你疼女兒,若是別人,早就答應(yīng)了。我早說過了,林家便是看中了你們家簡單,哪里會嫌棄你們?你細(xì)想想林太太的話有道理沒有,他們家風(fēng)頭正盛,很該避開,不必更進(jìn)一步了。你們家又哪里差了?原是書香門第,不過就是你們家老爺時運(yùn)不濟(jì),得罪了小人,不然,未必比林家差?!?
文德郡主聽了,不禁沉吟起來。
俞老太太看向臉色凝重的她,心中一軟,勸道:“聽我一句話,林家這樣的親事,錯過了,可就再也遇不到這樣十全十美的了。”
文德郡主苦笑,道:“可不是這么說,我是既想答應(yīng),又覺得惶恐。有這樣的婆家,我替凈兒歡喜都來不及,但是卻又擔(dān)心自己家不好,連累凈兒難以在他們家立足。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難免想得多些?!?
俞老太太道:“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5降状饝?yīng)不答應(yīng),你給個準(zhǔn)話罷。”
文德郡主已有八分愿意了,忽然想起楊茹,皺眉道:“我相信林大人和林太太的人品,唯獨擔(dān)心的是楊家。楊家那邊的姻親盤根錯節(jié),在京城中有權(quán)有勢,比我那沒有兵權(quán)的侄子強(qiáng)幾倍,若是我們答應(yīng)了林家提親,我怕他們做出什么事情來,防不勝防。”
俞老太太神色一凜,隨即眉頭展開,笑道:“你忘了我不成?我做的保山,除了宮里,誰敢說三道四?他們再大的權(quán)勢,能比得上太子殿下?連一零兒都不如。咱們家雖然都不是仗勢欺人的,但是人家欺負(fù)到頭上來,咱們也不是軟柿子任由他們拿捏。再說了,結(jié)親是結(jié)兩姓之好,得罪了林家他們有什么好處?還是你覺得榮國府不顧女兒家,反顧外人?”
文德郡主一聽,也笑了,道:“在外頭十幾年,我竟忘了昔日,咱們幾家跟著太祖開國立功的時候,楊家還不知道在哪里呢。怪我,清靜了十幾年,把從前的脾氣都磨沒了?!?
俞老太太道:“你們在外頭逍遙自在的時候,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們呢!玉兒那小丫頭常說要是明兒有機(jī)會,也要見識見識江山秀色,光看畫上總不如見到天然景色。你們凈兒和玉兒那樣好,將來又少了姑嫂嫌隙,再沒有比這更妥當(dāng)?shù)牧??!?
文德郡主一想不錯,黛玉和林智自己常見,都不是尖酸刻薄的人,林智年紀(jì)小,只在黛玉身上霸道些,其余時候都進(jìn)退有度,不失大家風(fēng)范,不用擔(dān)心他們姑嫂叔叔不和。從林如海夫婦素日的行事,今日的語,文德郡主就更不憂心女兒在林家的處境了。
她想了想,道:“這門親事原是我們高攀了,自然是愿意的?!痹骱土秩绾5慕磺槭种?,她亦深知,不然曾明不會將他們安置在揚(yáng)州居住,托林如海照應(yīng),若定下此親,想必曾明亦是愿意的。早在曾明啟程之前,就說兒女婚事皆由她做主,他只有一個條件,便是親家須得門第根基清白正直,首先也要重人品,免得兒女吃苦。
聽她松了口,俞老太太大喜,笑道:“好極,明兒我回去向他們家要謝媒錢去!你們答應(yīng)了,他們立即就請官媒婆上門來提親?!?
文德郡主想起自己家的事情,不覺欲又止。
俞老太太一眼看到,問道:“還有什么不妥的?你說?!?
文德郡主嘆了一口氣,說道:“眼下怕是不能定呢,少不得要往后推遲些時候?!?
俞老太太奇道:“這是何故?睿哥兒今年十五歲,為了避免再有人來叨擾,他們才想著今年就定下來,過幾年再成親,也好叫你們女兒多孝順你們幾年?!?
文德郡主低聲道:“我哥哥才沒了,凈兒兄妹兩個得守五個月的小功?!?
俞老太太頓時大驚失色,道:“北靜王沒了?幾時的事兒?我竟然沒有一點兒消息?!彼F(xiàn)今邸報不大看,故不知,無大事,俞恒亦不同她說,免得偌大年紀(jì)還操心。
文德郡主道:“我才得了消息,此時想來溶兒已經(jīng)扶靈回鄉(xiāng)了。我只這么個哥哥,常常三年五載地見不到,沒想到今日竟是陰陽相隔。哥哥的喪事我沒能趕回京城送他一程,明兒葬入水家祖墳,必然親自過去,因此一時顧不得凈兒的親事。若是林家覺得不妥,又急著替睿哥兒說親,便是就此作罷,我也沒有怨?!?
俞老太太嗔道:“聽你說的,你們循規(guī)蹈矩的,林家怎能怨你們?便是急著給睿哥兒說親也不在一時。我回去問問他們,再打發(fā)人告訴你。等到凈兒出了小功,咱們再好好定下來。”
文德郡主聽了,感激不盡。
俞老太太回去同賈敏一說,賈敏嘆息不已,忙來曾家道惱。彼時兩家皆有意,本就是極好的交情,相見時雖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過去了。賈敏見曾凈出來見客時,衣著素雅,舉止嫻靜,進(jìn)退之間靈慧天成,心里又添了三分滿意。
曾凈尚不知兩家議親之事,一如平常地拜見賈敏,又問黛玉,自是不消多記。
除了俞老太太,外人皆不知兩家事。
不久,水溶扶著父親的靈柩抵達(dá)揚(yáng)州,文德郡主痛哭流涕,各家皆過來祭奠,好容易方將北靜王安葬,待事情忙完,已是春末夏初時分了。炎夏未過,曾凈脫了小功,賈敏迫不及待地請官媒婆上門提親,又因俞老太太主親,她又請了劉太太。
賈敏不喜楊茹,倒和劉太太一如既往地交好,也知劉太太亦不滿楊家的主意,此時請她,未嘗不是告訴她自己已給林睿挑選好了人家。
劉太太頓時了然,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用心替他們打理。
楊茹住在他們家這么久,她愈加抑郁不已。楊茹年紀(jì)輕輕,除了高傲些,本性并不壞,只是被娘家教得行事出格,劉太太實在是看不下去,然而劉太太非她父母,無法管教。劉太太早盼著林睿定親,然后好送楊茹回京,雖然楊茹的舉動不是沒有人揣測,但是知道的極少,賈敏不愛與人說,畢竟?fàn)砍兜搅诸I砩?,外人知道對林睿不好,所以清楚的只俞老太太和文德郡主,外人猜測到了,也不會多嘴,沒有到明面上的事情,背地里嘀咕兩句便罷了。
劉太太想著楊茹回到京城,那邊沒人知道這邊的事情,依靠哥哥的權(quán)勢,楊茹又的確是貌美多才的人物,未必不能替她挑一門好親,總比倒貼了林家強(qiáng)。
林、曾兩家定親,江南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悉數(shù)納罕非常。
林家前去曾家提親時,可巧曾明在外周游一年,思念妻兒,便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來了,聽說此事,又從妻子嘴里知道林家的許諾,皆合心意,頓時拍手叫好,極口道:“果然是一門好親,除了他家,別家我哪里放心?”
文德郡主笑道:“前兒俞老夫人還說,幸虧外面不知林家這么許多好處,不然,怕比之前更有許多人家愿意。也是天緣,這份福氣落在了咱們女兒身上?!?
曾明道:“這是自然,正經(jīng)疼愛女兒的,誰不愿女兒清清靜靜地過日子?即便是有萬兩黃金,也不如一個知心知意的女婿。不過,凈兒的嫁妝如何了?雖然咱們家不如林家,也不能失了顏面,免得凈兒過去沒有底氣?!?
文德郡主笑道:“凈兒的嫁妝從小兒開始攢的,攢了十幾年,這些年來在外面走動,各處的好東西都采買置辦了不少,再加上我嫁妝里的一些東西,老太爺和老太太也留了些好東西,好生打理,到時候添置綾羅綢緞脂粉釵環(huán)藥材器具,十里紅妝也是有的,只是比不得林太太當(dāng)日出閣時的盛況,但在咱們家已經(jīng)是極好的了?!?
曾明自知家中景況,也是幾輩子留下來的家業(yè),很夠兒女嫁娶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