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王夫人去了賈母房中遇到何等風(fēng)雨,賈母又如何料理此事,卻說賈璉陪同賈赦夫婦回到家中,敘過離別之情后,別的未問,只先問父母方才何以在賈母房中如此惱怒,在賈母門外只聽到了只片語,他年輕氣盛,到底對此心癢難耐。雅*文**情*首*發(fā)
賈赦素?zé)o決策,遂看向竇夫人,只見竇夫人略思忖了片刻,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他,又道:“雖說咱們這樣的人家沒有怕過什么事,但是國法不可違,你須得謹(jǐn)記在心,切勿為了貪圖幾兩銀子,置闔家于不顧。此時旁人畏懼咱們家,故無人,倘若有一天咱們家竟敗了,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落井下石,此事說不得也是罪狀之一?!?
進(jìn)門這么些年,別的竇夫人沒看出什么好處來,只看出了這家人實(shí)在是自視甚高,壓根兒不將王法看在眼里,長輩如斯,自然沒有人好生規(guī)勸賈赦、教導(dǎo)賈璉,若是長此以往,賈赦還罷了,賈璉不知違法之罪,亦效仿于此該當(dāng)如何?因此須得好生教導(dǎo)他才是。
竇夫人說話時,深深地嘆息一聲,賈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護(hù)官符上怎么說的她都已盡知,替門下人謀官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動輒便是繁華之地的肥缺,可見他們家真的是權(quán)勢滔天。賈敏如今身在金陵,亦聽說了不少事,因賈母上了年紀(jì),性子越發(fā)左了,如今又不管事,不好與之說明,又和王夫人不睦,只得在和竇夫人通信時告知于她。
賈璉聞,登時驚心駭目,失聲道:“嬸娘竟這般膽大?”
林如海因上輩子賈璉夫婦做下若干不法之事,與其說他們膽大包天,不如說是確實(shí)無知,因此指點(diǎn)賈璉時,首先便送了他一部當(dāng)朝律例法典,時常令其熟讀深思,先知法,而后有所敬畏,方能謹(jǐn)慎行,不做出格之事。不提上輩子,今生的賈璉確是良材美質(zhì),身邊多是正直良善之長輩,自己也頗上進(jìn),萬不能因自己知其惡事,便不再理他。
賈璉如今年紀(jì)雖輕,卻也知道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忽然聽竇夫人說一向仁慈和善的嬸娘竟私下放利錢、替人打官司,怎能不為之吃驚,不知道人品端方的賈政是否知曉。
賈璉突然想到賈政,對賈珠不禁心生同情,從前他羨慕賈珠,如今卻覺得賈珠殊為不易,年紀(jì)輕輕,只知讀書,竟無絲毫玩樂之時,又有賈政時常督促,每日除了讀書,仍是讀書,在江南時便聽賈珠曾經(jīng)說過,按賈政夫婦所想,怕要來年南下,參加鄉(xiāng)試。
竇夫人聽了賈璉的話,冷笑道:“二太太有什么不敢?咱們知道的只這兩樣,不知道的還多著呢。便是二太太的陪房周瑞,倚仗權(quán)勢,霸占平頭百姓家的良田地畝,不是一兩起,不過是大家畏懼榮國府和王家的權(quán)勢,敢怒不敢罷了?!?
想了想,又道:“好似從璉兒身邊出去的叫柳兒的丫頭,本是周瑞的女兒,如今嫁了個做古董生意的,也沒少坑蒙拐騙,似乎還曾倚靠咱們府上的威勢,勒令別的古董店關(guān)了門?!?
賈赦跳將起來,連帶茶幾上的茶碗摔到地上打了個粉碎,他顧不得濕了半邊袍子,一疊聲地道:“既有此事,該當(dāng)跟老太太說一聲才是,也讓老太太瞧瞧,平素這些都是什么阿物兒,二太太放利錢,定然也是交給周瑞家去辦的,竟不如老太太做主,打發(fā)了這幾個狗奴才,沒了膀臂,瞧二太太日后還如何重利盤剝,包攬?jiān)V訟!”
竇夫人卻搖頭道:“既已交給老太太,便沒有我們置喙的余地。我們且看著罷,若是老太太秉公辦事,咱們心里安慰些,也好防微杜漸,若是老太太當(dāng)真偏心二老爺家,咱們心里好有個底兒,暗中替自己打算些,莫等到無法回頭之時,咱們什么都得不到?!?
賈赦和賈璉聽了這話,頓時默然不語,尤其是賈赦,一臉黯然。
其實(shí)竇夫人說的乃是事實(shí),賈璉自小雖不如賈珠受賈母疼愛,但是后來經(jīng)賈敏之故,也漸漸與其持平,倒沒受什么大委屈,但是賈赦卻真真知道賈母偏心。
過了良久,賈赦方道:“都由你做主罷,橫豎我管不得。”
竇夫人抿嘴一笑,雖然賈赦確實(shí)無能之極,便是因?yàn)樗麩o能,自己方好駕馭,一時打發(fā)人去打聽,待聽得王夫人已安安穩(wěn)穩(wěn)地回到榮禧堂,并沒有聽說賈母對如何,不覺一怔,知曉賈母不會再對王夫人如何了,轉(zhuǎn)而便對賈赦道:“原本我還想著儉省些,如今瞧來竟不必了。明兒二老爺養(yǎng)清客買古玩花錢,老爺也以買古玩買丫頭多多支些銀子來,便是花不了這許多錢,不如都留給璉兒,咱們就璉兒這么一個兒子,總得為他著想。”
賈赦也因賈母此舉分外惱怒,聞聲便問道:“這是何故?”
賈璉在一旁看向竇夫人,也想知道其中的緣故,心里暗暗感激竇夫人無時無刻都記掛著自己,雖不是生母,卻也相差無幾了,便是賈赦,也沒有這樣周全妥帖。
竇夫人冷笑道:“珠兒和璉兒說親時,聘禮聘金都是從公中出的,二太太真真疼珠兒,凡是好的都色、色齊備,竟有二三萬兩的聘禮都不止,下聘之時誰家不稱贊咱們家富貴?故我比著他們要,額外又多要了三成,二太太原不舍,我便說按門第,咱們兩家比他們兩家高,按身份,璉兒是長房長孫,將來爵位都是他的,難道連娶親的錢也不該拿?若是不給,倒要出去問問,聽聽外人怎么說這個道理。因此二太太方按著我要的預(yù)備了,不然,你道咱們下聘時能那樣風(fēng)光?陳家那樣滿意?我瞧著二太太仿佛將府里一切都當(dāng)成是他們的了,如今老太太也不能秉公決斷,不知道被他們?nèi)绾翁涂漳?,既這么著,咱們索性多花一些是一些。”
說到這里,竇夫人又對眼前這對父子道:“凡是璉兒所需之打點(diǎn)花費(fèi)都問公中要,千萬別想著儉省,寧可多要些也不能少要了。至于老爺,若是買丫頭呢,花幾十兩銀子便說是千兒八百兩,買古玩呢,花五百兩便說是五千兩,他們又不知底細(xì),難道還不給老爺支銀子?不過銀子可不許老爺私藏,咱們可就指望這些銀子都留給璉兒了?!?
對于竇夫人不讓自己私藏銀子,賈赦心中略有些不滿意,但是隨即一想,不管多少銀子都是留給璉兒的,又不會便宜了外人去,也便不在意了。
其實(shí)賈赦自小深得祖母寵愛,祖父最疼賈政,但是祖母時時刻刻記掛著自己,祖母仙逝時,賈敏尚且待字閨中,但是祖母的梯己大多數(shù)兒都留給了他,其余的方分給父母弟妹,因此他并不缺錢花,只是覺得竇夫人說得有理,所有花費(fèi)都取自公中罷了。
賈璉忽道:“不知老祖宗何以明知此事大錯,卻不對嬸娘有所處置?”
竇夫人嘆道:“家丑不可外揚(yáng),咱們這樣的人家,多少事寧可遮著蓋著,也不肯輕易揭破半分,至于老太太何以如此決定,我再叫人去打探打探,看看府里有什么動靜?!?
說罷,果然打發(fā)過去,回來時一臉詫異,緊接著道:“府里有了喜事,多發(fā)一個月的月錢呢,原來二太太有喜了,現(xiàn)今正養(yǎng)胎?!?
話音未落,賈赦一家三口頓時面面相覷。難怪賈母竟沒有絲毫動作,原來王夫人有了天大的護(hù)身符,倒是好運(yùn)氣。榮國府如今子嗣雖然不缺,卻也并不甚旺,寧國府更是只有賈蓉一子,王夫人懷胎乃是嫡子,自然不會因?yàn)榉爬X并幫人打官司一點(diǎn)小事責(zé)難于她。
不想,次年四月二十六日王夫人誕下一子,若說只是個兒子,也沒什么可說的,偏生奇就奇在此子一落娘胎,嘴里竟銜著一塊五彩晶瑩的美玉來,真真是千古未聞的罕事。
此事傳將出來,人人稱奇道絕,都說是有來歷的,喜得賈母眉開眼笑,愛如珍寶,立時便抱到跟前養(yǎng)活,又給取名為寶玉,并未按著賈璉等人取名。賈母又怕寶玉生得嬌嫩單弱,特特打發(fā)人去散寶玉的名字,貼了許多告示,叫貧賤人爭相傳閱叫喚,好養(yǎng)活。
見賈母恨不得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寶玉,掏心掏肺,便是賈敏賈珠賈璉等都倒退了一射之地,為此,王夫人又得意起來,竟不把先前之事放在心上,竇夫人沉吟良久,對賈赦和賈璉道:“我瞧著老太太這般溺愛寶玉,怕是恨不得整個家業(yè)都是寶玉的,便是不滿二太太也不會讓別人管家,怕怠慢了寶玉。別看咱們是名正順的長房,但是依老太太的態(tài)度,怕是什么都得不到,竟是按著去年我說的那話做罷,總不能什么都是二房的,咱們卻一無所得?!?
賈赦亦非傻子,如何瞧不出來,雖對寶玉無甚喜怒,畢竟寶玉無辜,但是賈母的舉動著實(shí)流露出這么些意思來,心中不覺一涼,點(diǎn)頭同意了。去年竇夫人出了主意后,賈赦想著賈母,雖說答應(yīng)了,終究沒有付諸行動,原對賈母有幾分期盼,如今卻是不得不如此了。
賈璉忽道:“我記得從前聽姑爹說過一句,咱們祖上還虧空著罷?”
他在江南一年,幾次三番去林家,聽林如海說過許多事,也有事關(guān)自己家的,只是覺得沒什么要緊,橫豎爵位都是自己的,便沒有提起過,今日聽竇夫人的話,似乎自己繼承爵位的機(jī)會雖在,財(cái)物卻未必歸屬自己,不由得提起此事來。因賈母尚在未分家的緣故,自己父子得不到的東西,何必留給他人作踐?倒不如用來買個虛名留與后人欽敬。
賈赦一怔,想了想,道:“有呢!甄家接駕四次,咱們家接駕一次,王家也接駕一次,銀子花得好比淌海水似的,不過是拿著皇家的銀子往太祖身上使罷了。甄家虧空了有二三百萬兩銀子,為此,圣人特特欽點(diǎn)他們家任了好幾任鹽政、織造等等,為的就是讓他們填補(bǔ)虧空,不過我聽說得的好處大多都花在自己身上了,歸還的銀子寥寥無幾,至少還有二百萬兩沒還呢。咱們和王家各自約莫虧空了六七十萬兩,那時借銀成風(fēng),便是不接駕的,也都借了國庫的銀子,林家也是如此,免得太過扎眼,反倒讓那些借了銀子的人記恨。”
竇夫人頓時聽住了,這些事她從來都不知道,也沒聽說過。
賈璉正色道:“我恍惚聽姑爹說過,林家共借銀五萬兩,打算等這一任期滿便即上書還錢,也就是明年春天。不知咱們家有什么打算?依兒子看,與其任由府中花銷,或者將來留給寶玉,倒不如還了銀子,此后咱們無債一身輕,便是追究虧空,也和老爺不相干了?!?
竇夫人聽了,撫掌一笑,對賈赦道:“老爺,我看璉兒說得不錯,不然等銀子花光了,債又沒有還,罪名還不是老爺?shù)模俊?
賈赦沉吟片刻,躊躇道:“只怕老太太不肯?!?
竇夫人冷笑,道:“老太太如今滿心滿眼都是寶玉一個,哪里顧得這些?家事都不大管了,悉數(shù)交給二太太,誰還管老爺還不還銀子?依我說,老爺畢竟是一家之主,想著子孫前程,又有二太太先前的把柄在,老太太若不許,也容易,拿著這個把柄,叫人都知道寶玉的娘如何罔顧國法,老太太那樣疼寶玉,就是為了寶玉將來的前程,也得答應(yīng)了老爺?shù)脑?。橫豎現(xiàn)今家里也不缺銀子使,又沒有正經(jīng)大事花錢。便是不答應(yīng),只需老爺上一道折子,跟圣人說咱們想還銀子,請戶部查賬對清,在圣人跟前掛了名兒許了諾,老太太也無從反對?!?
又問道:“咱們家到底虧空了多少銀子?庫里的銀子夠不夠還?”按著她的想法,十分贊同賈璉的提議,橫豎她始終覺得榮國府壓根兒就沒把賈赦當(dāng)作一家之主。
賈赦答道:“父親在時,我隱約聽說過,起先虧空了六七十萬兩銀子,而后66續(xù)續(xù)倒歸還了些,大約二十萬兩,算來,如今還欠著四十多萬兩。庫房里的銀子此時必然是夠的,祖父和父親都是征戰(zhàn)沙場,每回勝仗發(fā)財(cái)?shù)臅r候好多著呢,我小時候就見過父親有一回運(yùn)來了十幾箱金子。不過,若是按著你上回說府里的花銷,一年的進(jìn)項(xiàng)不僅不夠過年,反倒貼出幾萬兩銀子,再加上二老爺養(yǎng)清客,我買丫頭,銀子都不少,十年后必然是捉襟見肘了?!?
竇夫人聽到這里,暗暗吃驚,沒想到榮國府這般驕奢,竟還有這許多積蓄,遂不再猶豫,斷然道:“還!無論如何,先把這筆虧空還了,寧可日后咱們?nèi)兆泳o巴些,也得抹平此事,更何況咱們東院不過幾十個人,便是奢靡,實(shí)際上花不了幾個錢,都是府里花去了。”
賈赦想了想,問賈璉道:“今年你南下不去?今年秋試,明年春闈,我聽說珠兒已經(jīng)南下了,想去考舉人,若是中了,明年好回來參加春闈?!?
賈璉笑道:“兒子今年不過十四歲,又不比姑父那樣文采風(fēng)流,文章的火候還不到呢,不僅是先生,就是外公和竇家舅舅都說讓我好生苦讀幾年,三年后去考,免得我太過年輕,今年落第,一時不忿,就此一蹶不振,倒不好?!?
賈赦不禁跌足長嘆,道:“我原先還想著,你好歹再進(jìn)一步,到那時還了銀子,說不得圣人記在心里,把前程給了你,不想你竟是沒那份本事考舉人中進(jìn)士。”
竇夫人聽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璉兒才多大,老爺就這樣急了?也是二老爺家催得很,珠兒年紀(jì)輕輕便去考試。此時圣人沒有什么好處給璉兒,將來璉兒考了舉人中了進(jìn)士做了官兒,難道圣人碰見,不問一句祖宗父母?說不得恩典好多著呢,何必只看眼前?”
賈赦一聽,也笑了。
一家人商量妥當(dāng),賈赦果然擇日跟賈母提起歸還虧空一事。
賈母正看著鴛鴦翡翠等丫頭們拿彩線打絡(luò)子,好配在寶玉的通靈寶玉上,寶玉則躺在身邊,已褪去紅皺,粉妝玉琢,十分討喜,聞便道:“別人家還沒動靜,你急什么?”
此次竇夫人并未隨著賈赦出面,向賈母提議,她覺得賈赦是賈母之子,便是惹怒了賈母也沒什么,但是自己是兒媳,當(dāng)真惹怒了賈母,將來的日子可不好過,何況如今賈母愛屋及烏,因?qū)氂穸赝醴蛉耍侥菚r自己的處境就更艱難了。上一回拿住王夫人的把柄,賈母嘴里不說,卻知道皆是她所為,而非賈赦如此。
聽了賈母的話,賈赦突然靈機(jī)一動,推到了林如海身上,笑道:“聽說妹婿打算明年還呢,我想著,或是得了什么消息也未可知?!?
賈母頓時怔了怔,念及林如海精明果斷,不過短短數(shù)載便已是四品知府,幾乎三年一升,一升兩級,眼瞅著明年還能更進(jìn)一步,忙問他道:“姑老爺打算歸還借自國庫的銀子?幾時的事兒?我怎么沒有聽說過?你莫不是來哄我罷?”
賈赦正色道:“哪敢哄母親?真真兒是妹婿的原意,怕是將來追究虧空的意思,到那時歸還,已經(jīng)遲了。兒子瞧著如今府上并沒有大開銷,平時一抿子就夠過日子了,倒不如先想法兒還上欠銀,對子孫也是恩德不是?難不成咱們?nèi)缃窬屯锨分?,待到寶玉長大成人了,咱們家反落了罪,到那時,別說兒子們了,就是寶玉這些子孫也難逃此劫?!?
若是賈赦愿意,嘴也是巧的,恰恰說到了賈母的心坎兒里。
如今賈母別的不管不顧,唯獨(dú)把寶玉看得如同眼珠子似的,聽賈赦說到寶玉,賈母頓時有些意動,但是她知曉府里所欠銀兩的數(shù)目,一時難以割舍,因此有些兒左右為難。家里的銀子都還了虧空,日后拿什么留給寶玉?這些兒孫中唯有寶玉生來便肖似國公爺,不獨(dú)他銜著美玉,故賈母愛得不行,亦認(rèn)為只有寶玉一人方能擔(dān)起祖宗基業(yè)。
賈赦暗暗一嘆,出了個主意,道:“若是母親舍不得那么多銀子,不如把府里那些不用的金銀銅錫古玩大家伙揀一些出來賣了,也好叫外面知曉咱們家已經(jīng)精窮了,為了還上這筆銀子,折變了許多東西方湊足,便是圣人知道了也只有稱贊的意思。”
賈母一想不錯,道:“既這么著,你去料理罷,橫豎你兄弟從來不管這些俗務(wù)?!比羰歉餂]錢了,她便將自己所有的梯己都留給寶玉,也足以寶玉豐豐富富過一輩子了。
想到這里,賈母便松了口。
賈赦大喜,連忙應(yīng)下,回來便帶著賈璉一同料理,王夫人雖管家,管的卻是內(nèi)務(wù),平常支取的銀子也得道公中去取,因此不必經(jīng)過王夫人,賈赦便可做主,何況如今王夫人正在坐月子,對此一無所知,賈政聽說后,只贊嘆了幾句,覺得有理,既吃俸祿,該當(dāng)盡忠于國,報(bào)效朝廷,然他不慣于此,只說知道了,便棄之不理,徑同清客們談詩論畫去了。
竇夫人暗中嘆息,賈政和王夫人夫妻兩個,一個不慣俗務(wù),萬事不管,一個卻是野心勃勃,企圖終生把持著榮國府,殊不知榮國府對于自己而,只是累贅而已。
賈赦和賈璉父子兩個最是精明不過的人物,知賈母溺寶玉過甚,便有了自己的心思,從庫中取金一萬三千兩,取銀七萬兩,剩下二十多萬兩銀子都是折變了金銀器皿古玩等物所得。按賈璉所知,這些東西一時賣不出去,典當(dāng)不過只得其價(jià)十之三四,便是死當(dāng),也不過六七分,于是他經(jīng)由友人介紹,將這些東西以八、九成的價(jià)格賣于暴發(fā)新榮之家,榮國府急需用錢,那些附庸風(fēng)雅,竟是一拍即合,兩廂便宜,回來賈璉便只說得了六七成,因此其中二三成竟入了他們父子二人囊中,約莫三萬兩上下。
竇夫人恐賈赦胡亂花了,幾經(jīng)解勸,方使得賈赦忍痛把銀子都給了賈璉,令其買房置地,放在賈璉名下,每年都有進(jìn)項(xiàng),比銀子握在手里強(qiáng)。對外,他們只說是賈璉用其生母留下的嫁妝所辦,李夫人去世后,賈赦不敢動她的嫁妝,待竇夫人進(jìn)門,幾乎都交給了賈璉,賈璉不僅讀書有天分,管起家務(wù)來比竇夫人還強(qiáng)幾倍呢,數(shù)目已經(jīng)翻了一番。
竇夫人進(jìn)門時嫁妝雖不多,本性卻并不貪婪,管著東院也從不私昧一兩銀子,賈赦和賈璉父子兩個感念她的好處,每常得了什么好東西,都想著她,賈赦更是拿自己的梯己給竇夫人置辦了一個莊子并兩間鋪?zhàn)樱簧醮?,但是賃出去,每年能有四五百兩的進(jìn)項(xiàng)。
竇夫人原瞧不起賈赦的做派,如今倒有些刮目相看,雖是個無能之輩,倒難得有一點(diǎn)子赤子之心,也不是一味昏聵好色,至少他從未讓自己失過顏面。
還上所欠銀兩之后,宣康帝深感意外,又覺欣慰,特特宣召賈赦到了跟前細(xì)問。
賈赦除了襲爵時到過宣康帝跟前,平素哪有這樣的福分,一等將軍雖然好聽,他卻一點(diǎn)兒實(shí)權(quán)沒有,幸而心底只顧著貪圖享樂,倒也不如何在意。
聞得宣康帝詢問,賈赦忙揀些好聽的話說了,道:“微臣聽說南邊兒又鬧了水災(zāi),年初時北邊又發(fā)生了雪崩,微臣心里想著只拿著俸祿,卻一直無功于國,實(shí)在是愧疚之極,偶然聽說國庫因連年賑災(zāi),銀兩不濟(jì),忽然想起祖上所欠的銀子來。微臣只知錦衣玉食,竟忘記了身上所擔(dān)之責(zé),若是不還上這筆銀子,朝廷如何拿銀子去賑災(zāi)?別看這筆銀子數(shù)目不大,但是微臣一片心意,因此微臣東拼西湊把銀子還上。”
宣康帝聽了賈赦絮絮叨叨一番話,莞爾一笑,拿他的銀子說是自己的心意,賈赦此人瞧著沒什么能力,倒也有些趣兒,語也中聽。因此,宣康帝特特夸贊了賈赦他幾句,頓時把他喜得不知手腳往哪里放。
宣康帝見狀,微微一笑,一時想起賈代善來,便問賈赦今有幾子。當(dāng)他得知賈赦只有一子,十二歲便考中了秀才,頓時龍顏大悅,只道不枉祖上功績,賈代善也算后繼有人,竟賜賈璉為舉人出身,令其不必回南參加鄉(xiāng)試,只等學(xué)業(yè)有成,在京城中參加春闈即可。
賈赦萬萬沒想到不但自己得了圣人的稱贊,自己的兒子更是得了天大的好處,忙于御前磕頭謝恩,心道此時宣康帝尚且如此,等到賈璉中了進(jìn)士,豈不是恩典更重?
想到這里,賈赦頓時眉飛色舞,恨不得昭告天下,但是他畢竟記得竇夫人的提點(diǎn),歸還欠銀的只是少數(shù)人,大多數(shù)都沒有歸還,若自己鬧得人盡皆知,勢必那些沒還銀子的都怪自己先還了銀子,因此只好藏在心中,暗自偷著樂。
卻說旨意降到榮國府時,因?qū)氂駝倓倽M月,榮國府里正熱鬧非凡,寶玉生來奇異,所來之人少不得人人都要賞鑒寶玉的通靈寶玉,見一回,贊一回,無不覺得罕見。賈璉見賈政招呼眾堂客,十分自得,覺得不自在,尋了由頭溜回東院,在花園子里親自擷鮮花采鮮果,又備了幾色細(xì)點(diǎn),打發(fā)婆子送往李家、竇晨家并陳家等,忽聞旨意下來,忙去榮禧堂。
聞得宣康帝欽賜自己為舉人出身,賈璉驚喜莫名,他這就是舉人老爺了?日后自己名下的良田都不必交稅了?賈珠如今還在南下途中呢,只為了參加鄉(xiāng)試??戳讼惹斑€為寶玉出生而面呈得意之狀的賈政一眼,賈璉連忙磕頭謝恩,滿臉笑意。
寶玉滿月,賈母要大辦,王夫人才做完月子,少不得竇夫人過來幫襯一二,聽聞此消息,頓時一呆,看著賈母和王夫人都不敢置信的神色,率先回過神來,忙命人備了茶禮招呼來宣旨的官員,因賜賈璉為舉人只是一件小事,并非官員升遷大事,故只來了翰林院的庶吉士,饒是這么著,對于賈璉一個秀才而,已是十分體面。
今日來吃滿月酒的賓客極多,得知此事,紛紛向賈母等人賀喜,賈母自然歡悅,唯獨(dú)王夫人心中有些不自在,自己兒子去考試,尚未知曉如何,賈璉平素風(fēng)流不羈,倒成了舉人。
竇夫人若有所覺,送走眾人后,不等王夫人說酸話,便先恭維賈母道:“到底是寶玉,生來有福分,不但銜著一塊通靈寶玉,如今才滿月,我們璉兒便得了這樣的功名,豈不是寶玉的好處?想來珠兒今年必能高中,到那時,咱們家可是一門雙舉人,來年一門雙進(jìn)士了?!?
賈母聽得歡喜,便是王夫人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來,可不是,賈璉的舉人功名是圣人賜的,雖說體面,可是到底不如賈珠來得名正順,如此一想,登時氣平。自己早有把柄在賈赦夫婦手中,因自己懷了寶玉,賈母不好處置,而后寶玉天生異象,賈母就更不會追究了,但是賈赦和竇夫人終究都知道自己的底細(xì),故而不敢對賈赦夫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