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原精通琴棋書畫,守孝期間,雖不能請客赴宴,卻因和林如海時常詩詞相對,琴棋書相和,夫妻二人倒也樂業(yè),如今自林如海往金陵去后,心中著實無趣,又不耐煩常做針線,不過在家看幾頁書,或與丫頭說幾句閑話便罷了。
這日清早,正同丫頭們在園子里擷花,彼時已是初冬,天氣寒涼,若是北方早已大雪封城,然江南溫潤,未曾下雪,只有一點寒風(fēng),但依然有些當(dāng)季的花木尚未凋零,尤其林家祖宅布置得頗有雅趣,景致著實不錯。
揀開得好的花兒擷了幾枝,賈敏命人取了聯(lián)珠瓶來,才灌了水,便聽人通報說江蘇巡撫的太太汪夫人來了,忙帶人親自到二門處相迎。
汪巡撫名禎,乃是長安城人氏,秉性厚道,人品端方,不到五十歲便做到了如今的封疆大吏,到任方半年。他年輕時得過林如海祖父的提攜,又與林公交好,故今年就任駐扎于蘇州之后,對林家十分照應(yīng),其妻毛氏卻是姑蘇人氏,亦是林老太太的姑表妹子。
將其迎進(jìn)客廳,分賓主坐下,汪夫人道:“來得突然,沒打攪你罷?”
賈敏笑道:“瞧姨媽說的,咱們是什么情分?非得按著送帖子回帖子經(jīng)過那么些繁文縟節(jié)才來不成?我們家如今守孝,出去應(yīng)酬不得,正覺得寂寞呢,可巧姨媽就來了?!?
按著林老太太的親戚,林如海正該喚汪夫人一句表姨媽。
汪夫人自是覺得極入耳,臉上滿是和氣,見賈敏渾身縞素,頭簪白花,雖無脂粉妝容,卻更顯風(fēng)流裊娜,不禁一嘆,道:“也是我那姐姐沒福,若是如今好好兒的,如海進(jìn)京趕考,以他本事,只怕早進(jìn)了翰林院了?!?
提起林老夫人,賈敏也不覺紅了眼眶,道:“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們老爺不過再等三年罷了,都說三十老明經(jīng),五十少進(jìn)士,老爺三年后再考也不遲?!?
汪夫人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實話,屆時只參加殿試便可。”
賈敏抿嘴一笑,自覺面上十分光彩。
汪夫人喝了一口茶,道:“今兒來是跟你道惱的,才聽說國公爺去了,如今你和如海一個喪母,一個失父,你們兩口子別太傷心了?!?
賈敏斂了笑容,滴淚道:“只恨我不孝,未能在父親跟前盡孝?!?
汪夫人不贊同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世事無常,誰能想得到國公爺去得這樣突然?你守著你婆婆的孝,千里迢迢的,原就不能遠(yuǎn)行,哪里能怪你呢?何況令尊跟前多的是孝子賢孫,必然走得安安穩(wěn)穩(wěn)?!?
賈敏長嘆一聲,道:“姨媽說得是?!?
她自幼嬌養(yǎng)于父母跟前,金尊玉貴,相較于上面的三個姐姐,獨她以文取名,按著哥哥們的排行,更得父母看重,而后賈代善又為她擇了佳婿,如今夫婦情投意合,偏生不能未能見賈代善最后一面,難免有些掛心。
汪夫人也知道賈敏在榮國府的地位,她自小讀書識字,進(jìn)退有度,品格才氣高過賈赦、賈政兩位兄長十倍,可惜偏偏是個女兒身,不然榮國府何以到了后繼無人的地步。
以汪巡撫的地位,得到的消息更多,也比別人早,汪夫人輕聲道:“你們姨丈說,榮國公一去,這爵位怕要落在你大哥哥身上?!?
賈敏先是有些詫異,隨即啞然失笑,道:“長兄襲爵本是理所當(dāng)然?!?
汪夫人見她并未因賈赦不如賈政而亂了長幼,暗暗點頭贊許,方道:“想當(dāng)初,寧國公之子代化只襲了一等將軍,而令尊則靠著軍功襲了國公爺,未遞降半分,不知道多少人佩服令尊的本事。你也知道你大哥哥的性子,我在京城時有耳聞,如今只怕爵位要遞降好幾等,你姨丈已先得了消息,大約只能得個一等將軍的爵位。”
賈敏一怔,皺了皺眉頭,道:“公侯伯子男,下面才是將軍,果然遞降得狠。不過,依靠祖蔭終究算不得什么,若大哥哥像父親那樣建功立業(yè)得以封爵,便是不襲爵也是好的,如今大哥哥性子本事還不如東府的大伯父,能襲一等將軍爵,只怕還是圣人恩恤老臣?!?
汪夫人聽了,更覺得喜歡,看得透,看得明白,這樣才當(dāng)?shù)闷鹨患抑髂浮?
不過兄長不爭氣,賈敏還是覺得有些傷感。
汪夫人又道:“還有一件事兒,我得跟你說一聲?!?
賈敏素知汪夫人從來都不是無的放矢,忙問是什么事。
汪夫人道:“我那大兒子今年中了進(jìn)士,名次雖是后面幾個,也算得有本事了,看著老子的面子上,被當(dāng)今點為翰林院庶吉士,故我和你姨丈赴任時,叫他媳婦留在京城,昨兒來信時,說了許多京城中的事情,其中有一件和榮國府上有些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