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若第一次聽到江浩洋的名字，才剛進大一沒幾天，那時候，他們?yōu)槠趦芍艿能娪栠€沒結(jié)束。安若第一次遠離家鄉(xiāng)，夜深人靜時，便有點想念父母，睡不著，便悄然起床，到走廊上繼續(xù)寫完熄燈前寫了一半的家信。洗漱間里燈光最亮，又有平整的臺面。但沒想到走廊盡頭有低低抑抑的細語聲，原來是有人在打電話。走廊里太靜，盡管她刻意離得遠，那邊聲音也刻意壓低，仍是模模糊糊聽得到大概。女聲壓抑著，抽泣著，一遍遍地說：“江浩洋，你不能這樣對我?！鄙虬踩粲X得有這樣無意的偷聽也罪惡，收了東西想悄悄回宿舍。剛出洗漱間，不想那女子已經(jīng)低頭闖了進來，只一瞥，安若已經(jīng)看清，那是本系大三的學姐，舞蹈隊的隊長，天鵝一般美麗驕傲的女子，在院里舉行的迎新生晚會上領(lǐng)舞，驚艷全場。如今頭發(fā)凌亂，淚水縱橫，狼狽不堪。那時候，她還沒有談過一場真正的戀愛，所以弄不明白，為什么本該甜蜜的戀愛卻讓人哭哭啼啼，本該幸福的女子卻心甘情愿地將自己低到了泥里去。后來回想，莫非正是這樣壞的開頭，才使得自己在與江浩洋相處時，時時警告自己，永遠都不要讓自己淪入這樣狼狽的境地，時時準備好抽身離去不帶走一片云彩，所以才最終讓兩個人無法走下去。那時很快便又聽到江浩洋的名字。新生們已經(jīng)正常上課，就像所有的新生們那樣，每晚熄燈后，便是姐妹臥談會。毫無例外的，女生們的話題永遠是男人?！澳銈兘裉煲娭熘疽闵磉叺呐⒘藛?？大一新生耶，可真厲害啊，這開學才幾天啊。”孫冰冰一驚一乍?！靶熘疽闶钦l？”“我們院的學生會外聯(lián)部長啊。沈安若啊，你真孤陋寡聞?！薄罢f不定人家以前就認識呢?！睆垉?。“不可能，那女生家是本地的?！痹S芝得意宣稱，“還有，今天我和飛飛一起跟蹤了那女生，是會計系的耶。”“切，好無聊啊你們?！卑仔姥乓舶l(fā)話了。“聽說江浩洋跟季雅婷分手了。你們沒看季大美人這幾天憔悴的啊?！痹S芝又說?！敖瓕W長真是有本事啊，那天隔壁學姐跟我說，他上一任女朋友，是外語學院的院花呢?！卑踩粲袔追只杌栌逡痪洌骸敖蒲筮@名字聽起來這么熟……”“沈安若，拜托，我們的學生會主席啊，迎新會那天是不是你睡著了……”孫冰冰有點抓狂了。啊，安若想起來。剛才誰說什么來著？季雅婷，原來那位學姐叫這個名字?！敖蒲?，三個字都帶水嗎？他莫非五行缺水，才取這個名字?！卑踩敉话l(fā)奇想。沈安若沒想到那么快便有機會直面?zhèn)髡f中的江浩洋學長。經(jīng)濟院承辦了一項規(guī)模不小的活動，需要很多人手，大一新生最是踴躍，連極懶的白欣雅都報名志愿者了。沈安若不愿湊熱鬧，看看名額已滿，樂得清閑。大好的周末早晨，舍友們要么去幫忙，要么出去玩，只有她安靜地在宿舍里聽著音樂看小說，正看到精彩處，宿舍電話響了，孫冰冰哭腔哭調(diào)地求她立即去圖書館自修室最后排找一個她忘在那里的綠色文件袋給院學生會辦公室送去。“那份材料學辦九點要用的，學姐千叮萬囑過我?？晌覀凂R上要出發(fā)了。拜托了，我愛你，掛了?！卑踩艨纯幢硪呀?jīng)八點四十，立即認命地沖到圖書館去，果然找到綠色文件袋，想必孫冰冰和男朋友又一大早又跑這兒來吃早飯了。又跑到學辦，已是氣喘吁吁，還沒來得及開口，一位學姐已經(jīng)一把將文件拿走：“我的天，你總算送來了。不是說好要提前十分鐘送到的嗎？幾乎急死我?！薄皩Σ黄穑乙呀?jīng)盡力地快了?！睂W姐說：“咦，你是新生吧？”“嗯?！薄鞍?，算了，下次別再忘了?！鄙虬踩粽Φ卣{(diào)整呼吸，顧不上解釋。她剛才跑得太急，覺得口干舌燥，呼吸困難。突然聽到耳邊傳來一句：“健忘，遲到，這跟新生非新生有什么關(guān)系。”那聲音非常有磁性，語氣卻不冷不熱。安若一抬頭，便正對上了一張可稱之為英俊的臉。雖然如今長得不歪都可叫做“帥哥”，但可以用這個俗之又俗的“英俊”一詞來形容的男生，畢竟還是少數(shù)。安若正在心頭算計著給這男人的長相氣質(zhì)以及表現(xiàn)打幾分，只聽學姐說：“浩洋，到時間了，咱們該走了?！彼念^一亮，啊，原來是他，不禁多看了幾眼。江浩洋明明語氣冷淡，表情卻很柔和，非常具有欺騙性。“道貌岸然”這個詞在安若腦中輕輕浮起，打了個圈，安若努力把這個念頭壓下，卻忍不住彎起嘴角。江浩洋斜靠在桌旁，微微側(cè)頭看她：“你怎么沒帶工作證？”“可我不是……”學姐說：“走啦?！苯蒲髲某閷侠锍槌鲆粡埞ぷ髯C遞給她：“戴好。你們那組人已經(jīng)走了吧？跟我們一起走吧?！庇滞掷锶艘黄康V泉水，“以后早起跑操，上個樓就喘成這樣？”沈安若突然從心中鉆出小小的冒險念頭，對這次活動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興趣，于是乖乖地跟在他們后面。他們那次是到近郊的一家福利院去做社工。江浩洋在路上就發(fā)現(xiàn)了她誤打正著的冒名頂替，不過并沒說什么，到了集合地后，把她扔到一個組里就走了，后來沈安若發(fā)現(xiàn)那其實是工作最輕松的一個組。直到晚上，沈安若想起江浩洋那仿佛很鎮(zhèn)定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變幻了好幾種顏色，仍然有著惡作劇得逞般的竊喜，仿佛替素不相識的女性同胞報了一點小仇。上鋪孫冰冰想是白天累了，早早躺在床上抱著小說看，想到了什么，探出頭問：“安若，你今天怎么也去了？”“大概他們?nèi)比耸职??！卑踩粢灿X得累，躺下看著雙層床的床頂，“唉，孫冰冰，我跟你說件事，你可千萬要冷靜，別跳到我床上來?！睂O冰冰十分配合：“哀家準許你說?！薄拔医裉焓歉阈膼鄣慕蒲髮W長一起同行的，如果你自己去送文件的話……”“啊——”孫冰冰整個晚上就這樣不停地制造噪聲，一想起她的浩洋學長的名字，就痛心地驚聲尖叫。沈安若被吵到忍無可忍：“江浩洋到底有什么好??？”“你這個得便宜賣乖的壞東西，我掐死你！江學長哪里不好?。扛叽笥⒖〕煽兒?，籃球足球都很棒，人緣也佳，聽說連他家里條件都很優(yōu)。啊，怎么會有這么完美的人啊?！鄙虬踩艉軟]氣質(zhì)地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反正沒有人看見。經(jīng)濟院一年一度的傳統(tǒng)大戲普通話大賽開始了，沈安若所在的211宿舍被班里指派代表班級參賽。她們班級四十幾人，一共只有六名女生，恰在一個宿舍，雖然不是每人都貌美如花，卻也個個生得整齊干凈，又常常集體出行，排在一起算是校園里養(yǎng)眼的一景，工商2班眾男生對此感到非常榮耀與自豪。她們準備的節(jié)目是一個模擬法庭場景，根據(jù)當年晚報上連載的一個非常熱點的民事糾紛案改的。一位女職員被同事誣陷后家庭破裂精神崩潰，最后把誣陷者告上法庭。之前的參賽節(jié)目無非都是詩和散文朗誦，舞臺劇獨白，還有快板繞口令，無甚驚喜。211女孩們一上場，先扮作八卦女長舌婦，唧唧喳喳竊竊私語搬弄口舌是非極盡毒舌之能事，把女主角氣得發(fā)抖，很有喜劇效果，臺下已是低笑聲不絕。到第二幕，現(xiàn)場立即改作法庭，除了女主角和誣陷者，其他四人迅速撿起藏在臺角的戲服，十幾秒內(nèi)就由惡女分別扮作一本正經(jīng)的法官、書記員以及雙方律師，臺下的笑聲更響了。她們事前已經(jīng)排練無數(shù)遍，此刻雖然緊張無比，卻覺得那些已經(jīng)熟背于心的話完全不用經(jīng)過大腦，便自然地脫口而出。許芝與沈安若分別扮作被告及原告律師，她倆本來就口齒清晰，如今各自戴上眼鏡，很像回事。受害人白欣雅長一副清純面孔，帶一副軟軟的腔調(diào)，顯得十分楚楚可憐，被告孫冰冰則是徹底的惡女相。張儷的聲音珠圓玉潤于是派她去做法官，至于普通話不太好，帶一口鄉(xiāng)音的趙慧，則讓她扮只有幾句臺詞的書記員。劇本是她們自己寫的，很粗糙，又有多處法律錯誤，庭辯場面場面更是胡亂綜合了港劇美劇以及古裝戲種種。但一群青春洋溢的女孩子在臺上這樣的裝模作樣一本正經(jīng)，是件非常賞心悅目的事。安若記得，比賽結(jié)束的第二天，她們宿舍收到大捧的花，落款寫道：工商系全體男士敬獻211的小妹妹們，祝賀以及感謝你們終于打倒會計系，替我系爭光。當時安若正與許芝在臺上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正辯到精彩處，偏偏臺上燈光閃了幾下，突然滅掉了，大家一時傻了眼，臺下立即開始鼓噪。白欣雅最沉不住氣，直扯沈安若：“怎么辦？我們怎么辦？”沒想到那話筒還是通瀏覽器上輸入w-α-p．$1~6~k．c'n看最新內(nèi)容－”電的，白欣雅的聲音立即通過音箱傳到臺下，臺下有哄笑聲，場面很尷尬。沈安若也不知自己哪來的急智，把話筒舉到嘴邊，用了辯論的腔調(diào)一板一眼地說：“俗話說，好事多磨。你放心，勝利會屬于我們?！痹S芝的反應也極快：“現(xiàn)在勝負還未分，你們說什么大話呢?！狈ü購垉卜磻^來了，用木槌敲著桌子，口氣嚴肅地說：“肅靜！肅靜！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法庭紀律？雙方律師繼續(xù)！”臺下安靜了幾秒鐘，瞬間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沈安若她們的節(jié)目便得以在黑暗中繼續(xù)進行。沒有了幾百雙眼睛的注視，又經(jīng)歷了剛才的緊張與尷尬，她們反而沉靜下來，完全超水平發(fā)揮。很巧的，快到結(jié)尾，燈光系統(tǒng)恢復了正常，舞臺一片明亮。按劇本設(shè)定，沈安若一方贏了官司，與被告方的律師握手。許芝與沈安若用力地握手，在臺下看來狀似還在繼續(xù)較勁，安若當然明白她們分明是在慶賀剛才兩人的配合默契。工商2班的節(jié)目無爭議地得了第一名。江浩洋與院領(lǐng)導一起坐在評委席里，輪到他舉牌時，他嘴角噙著笑意，給了她們一個十分。很快就到了學生會換屆，大四生退出，大一生補進。孫冰冰與許芝最積極，連日在宿舍準備拉票演講，總拖著甚少去自修室學習，整晚混在宿舍里的沈安若當觀眾兼評委。公布候選人名單的那日，沈安若下課后抱了課本慢騰騰地下樓，碰見幾個熟識的同學，均朝她道“恭喜”、“加油”，沈安若一頭霧水，直到遇上孫冰冰：“沈安若，你行啊，跟地下黨似的?！鄙虬踩糍M了很大勁才得知，原來孫冰冰并沒進入院學生會的侯選人名單，而沈安若的名里卻列在其中。安若大吃一驚，立即跑到學生會辦公室，屋里幾位面熟的學長正在忙?！拔沂巧虬踩簟Σ黄?，我想知道，我沒有申請入會，為什么候選人里有我的名字？”“江浩洋幫你報的名，做你的推薦人?！鄙匣匾娺^面的那位學姐很和氣地朝她笑?！翱墒菫槭裁次易约翰恢?？”“?。繘]人跟你說嗎？我也不清楚。你等一下浩洋吧。唉，他來了?！鄙虬踩艋仡^，看見江浩洋正站在她身后。他比她高許多，此刻與她站得太近，她需要仰著脖子才能直視他的眼睛?！敖瓕W長，謝謝你，但我對入學生會沒興趣?！薄澳憧烧媸情_門見山。我覺得你合適。我有義務在卸任前推薦我覺得適合的人加入?！薄澳阒辽賾撜髑笪冶救说耐狻Ｄ悴挥X得嗎？”“你沒收到消息嗎？我給你留了信，可能是沒交到你手里？”江浩洋又露出他那很迷惑人的溫和笑容，“別人都爭取不到的機會，你卻不要。你是淡泊呢，懶惰呢，還是膽怯呢？”“你不用對我用激將法，我才不上當。還有，我也不領(lǐng)你的情。”沈安若覺得怒氣上涌，很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她看見江浩洋又開始微笑，索性轉(zhuǎn)身走掉。最后沈安若還是進入了學生會。晚上她回宿舍跟大家說起這事時，211的姑娘們一致認為，沈安若即使不為自己，也該代表大家去參選，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入選概率大。優(yōu)秀而美麗的工商2班211宿舍的姑娘們，怎么能在學生會里沒有地位呢？連孫冰冰都放下失落心情鼓勵她：“沈安若，你若進了學生會，等明年我想進時，就有人替我說話了?！彼齻冋缴先文翘煊修o舊迎新聚餐會，酒喝過、場面話說過后，領(lǐng)導們便退席了，只留了新老交替中的學生會全體成員。他們新人坐一桌，與各位師兄師姐也都熟識，間或便來來往往的敬酒。后來上任學生會主席江浩洋學長端一杯啤酒過來，依舊是充滿親和魅力的微笑，還沒走近，安若身邊的鄒佳佳就小聲說：“浩洋學長真有型啊。”沈安若垂下頭，以免自己會忍不住翻白眼。聽得江浩洋用又磁又潤的聲音說：“我敬各位學弟學妹一杯，加油，好好干?！蓖蝗痪兔俺鲆粋€壞心的念頭。待那杯酒喝完，大家提議要集體回敬學長一杯時，安若抬頭朝江浩洋嫣然一笑：“江學長是我們院的榮耀，是我們大家學習的榜樣，大家當然要一個個單獨敬他。我先來吧，師兄，我干了，您隨意。”沈安若仰頭便喝光那杯啤酒，因為心里有一點緊張，險些把自己嗆到。江浩洋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臉上浮起笑意，一抬手也全喝光了。新生最愛起哄湊熱鬧，不過也總有叛徒，兩個一起敬，當然是小女生們，心疼江浩洋喝太多。饒是如此，江浩洋仍被連灌了七八杯，那杯子有二兩半，喝到最后一杯時他直搖頭，分了幾口才吞下。沈安若在心里暗笑，有做了壞事的刺激感，抬頭時，卻見已經(jīng)走遠的江浩洋正回頭看她，于是朝他吐了吐舌頭，做個鬼臉。大學生活比高中舒坦n倍，學習并不累，學生會的工作也不算太多，沈安若過得游刃有余。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將至，晚上總混在宿舍看小說的沈安若也不得不抱了課本去占座上晚自習。某日正看書看得專心，面前突然傳來聲音：“同學，可以擠一擠嗎？”那聲音很熟，一抬頭，竟是江浩洋。沈安若環(huán)視教室一眼，的確沒有空座位了，大多數(shù)人自己占了一張桌子，偶爾兩人一桌的，多半是情侶，或者曖昧期男女。她抿著唇瞪著江浩洋，對方說：“每個教室都沒座位了，真的。難得找見一個熟人?！鄙虬踩粝牖匾痪潆y道我們倆很熟嗎，想想又不妥，嘟著嘴，很不情愿地把自己的東西都推到一邊，騰出半張桌子給他。江浩洋看書很安靜，連翻書頁的聲音都很輕。沈安若斜瞥一眼，竟是考研書?？床怀鰜硭佳校髅髅刻煜挛缍荚谇驁龃蚯?。過了一會兒，安若學得無聊，便抽出閑書看，才看了幾分鐘，手里的書便被抽走了?！啊稕]有月亮的晚上》？咦，這是哪一科教材？你們還考通俗文學？”“還給我?！鄙虬踩粢话褤尰貋??！澳贻p女孩子看這種消極文學多影響身心健康，不如讀一讀《女訓》?！鄙虬踩粲直粴獾剑莺莸伤谎?，見他沒反應，于是挖苦說：“學長你怎么知道這本書消極，啊我知道啦，是你某任女朋友……”還沒說完，就見江浩洋用食指靠在嘴上發(fā)出“噓”聲，讓她小聲，又指指旁邊正學習的同學。自習室里其實沒那么安靜，總有小情侶在唧唧喳喳打情罵俏，也有人小聲地認真討論問題，但被他示意，沈安若仍覺得十分尷尬，于是不再理他，換了微積分課本開始做題。過了一會兒，她又要換書時，見江浩洋遞過早已準備好的紙條，上面寫著：“學不下去了？出去吧，我請你吃東西?！鄙虬踩粢膊恢滥翘煸趺淳驼娴母怂鋈ァＫ麄?nèi)コ缘挠驼ū苛?，江浩洋冷得直抖：“現(xiàn)在是冬天好不好，為什么會有人賣冰淇淋？這么冷熱交加，你這么貪吃，將來胃準出毛病?！焙髞砩虬踩舻奈刚娴暮懿缓?，不要說冬天，就連夏天，都幾乎不怎么敢吃冰淇淋。遇見江浩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總是神出鬼沒。直到放假前，也就見過他三四回。不過一起上過自習，又一起吃過冰淇淋后，他們似乎相熟了很多，見面就像朋友一樣打招呼。轉(zhuǎn)眼第二學期也過了兩個月，大四學生紛紛返校，開始寫論文，找工作，每人把自己弄成白領(lǐng)狀，一到周末便行色匆匆。最自在的當屬已經(jīng)考上研究生的那群人，比如江浩洋，沈安若經(jīng)過籃球場時，總見他在里面揮汗自如。某日沈安若難得地在圖書館自修室里學習，學到悶，又掏出小說，不想剛看一會兒，書又被人抽走。江浩洋說：“這么閑？幫我個忙吧?！痹瓉硭屗龓兔Τ厴I(yè)論文。沈安若不理他：“你自己明明有手，干嗎找別人抄？”江浩洋伸出右手，食指上包了紗布：“打球時碰傷了?！庇谑前踩艉苷J命地幫他一字字謄寫。江浩洋陪坐在一邊，拿了沈安若的小說看，安若有看不清的字便問他。他的字很好看，帶一股挺拔俊秀的味道，很像他的人。安若寫到手累了，便停下來一邊甩手一邊憤憤地看他。江浩洋笑著小聲說：“你別把眼睛瞪那么大，會提前長皺紋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女同學主動要求幫我抄，我都沒用她們。”“我真榮幸啊，謝謝你這么看得起我?！薄澳睦锬睦铮齻兊淖侄继銡?。只有你的字，一筆一畫的正楷，跟小學生似的，導師只當我認真寫字，比較不會多問?！苯蒲蟮漠厴I(yè)論文通過后，專程找了沈安若，要請她吃飯作答謝。沈安若拒了幾回沒有拒成，于是選了有許多特色小吃的怡和園，離學校非常遠的地方，不至于被同學們碰見。沈安若只吃了鐵板燒米飯就飽了，江浩洋十分的無奈：“我們來回要走兩小時的路，你就吃這么點？”因為時間很早，索性又去看電影，看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里奧那多的那部后現(xiàn)代版，看完后兩人都有點郁悶。江浩洋說：“這兩人死得……還真是不值。多可惜的大好年華，不能在一起又怎樣，總要各自好好地活著?！薄皩Π?，莎士比亞的悲劇里，這一部的結(jié)尾最讓人郁悶了，死得多可惜，不得其所。”“他們才見了一眼，怎么就能決定一生。年輕人，真是輕率……”“所以才要早點死，在相愛的時候死去，不然等結(jié)婚了，指不定成了怨偶……”沈安若覺得這種對話真是很污辱電影?；貙W校已經(jīng)挺晚，快要熄燈了。江浩洋陪安若一路走到宿舍樓前。“沈安若？”“呃？”“你為什么不找男朋友？”“為什么一定要有男朋友？”“可以幫你打水買飯占位子陪你逛街，你悶的時候還可以找他們出氣?！薄斑@些事你都做過？鬼才信呢?！薄芭叮依?，都是別人為我做這些事?！鄙虬踩粜Τ雎晛恚骸白源罂瘢　笨熳叩脚奚針情T口了，安若說：“一個人多自由，打水買飯占位子逛街，我都可以自己做?！彼呀?jīng)準備進大門，聽得江浩洋又喊她：“沈安若？”她回頭看他。江浩洋站在路燈下，燈光在他身上、臉上罩了一層柔和的光：“如果你到畢業(yè)都一直一個人的話，不如考慮一下做我的女朋友吧?！鄙虬踩艮D(zhuǎn)身跑掉，甩給他一句：“我什么都沒聽見！”但是沈安若在后來的三年里，終究是沒有過任何一個男朋友。她有很多的機會，有好幾位男生與她很合得來，但她只一句大學里不想談戀愛便全數(shù)推掉。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執(zhí)意，是否與江浩洋有關(guān)。江浩洋遠在幾千里之外讀研，大約每周給她寫一封郵件，偶爾也寫紙信。那時候?qū)W生宿舍還不允許接入互聯(lián)網(wǎng)，安若便每周去一次校外的網(wǎng)吧，并不是特別期待，但收到信后，仍是覺得心情愉快。他并不打電話，因為安若不想被舍友們問東問西，一般是安若打過去，說上一兩分鐘后，江浩洋便說：“我給你打回去吧?！鄙虬踩舢厴I(yè)的時候，江浩洋研究生也畢業(yè)。他很早便定下了y市的工作，與沈安若通電話時說：“安若，你不如也到這邊來工作，這里山明水秀氣候怡人，安靜又閑適，也并沒遠離潮流，適合你的性子?！鄙虬踩魶]有答應他，但是卻有意無意地將大多數(shù)的簡歷投到了y市的企事業(yè)單位。她與正洋集團簽訂協(xié)議時，她的家鄉(xiāng)，還有讀書所在的城市，都有非常好的單位對她表達強烈的接收意向，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y市。她對自己說，我不是為江浩洋而去，而是因為正洋的待遇與機會是最好的。其實她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到底為了什么。就是這樣的平淡，連承諾都沒有。直到很久以后，沈安若終于承認，其實這已經(jīng)算是戀愛，雖然與別人轟轟烈烈的戀情似乎不一樣，淡而無味，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但是之于她，卻已經(jīng)是所能付出的所有?？傄詾檫@樣平淡的開始，從容的過程，便會一直這樣云淡風輕，波瀾不驚下去，直到修成正果。但時間的力量多么強大，疏遠，漠視，挑刺找碴，相見兩厭，終于還是在如水流逝的時光里，一切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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