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奧古斯汀有新任務,來打了個招呼,真的只是個招呼而已,他假假的披了件銀灰色西裝配著下面巖灰色的軍褲,在福氣樓門口給了秦恬一個小小的擁抱后,就跑出去拐過街角,脫下西裝交給留守的朋友,坐上轎車離開了。
秦恬只是跟到街角,看著他離去,然后回到家中。
這是下午的空閑期,秦母坐在柜臺邊的搖椅上,一邊拆毛線,一邊笑瞇瞇的看著她,朝門口抬抬下巴:“那是哪家的小伙啊這么運氣,讓我們阿恬都這么放不下了?!?
秦恬勉強一笑,她知道奧古斯汀穿著西裝來是為了掩人耳目,可是她不行。
奧古斯汀離開好幾天,如果秦母問這個三天兩頭把秦恬拐出去的男孩怎么不來了,她確實可以編謊話瞞過去,可是以后呢?戰(zhàn)后呢?
她沉默了半晌,走到秦母身邊,蹲下來,額頭靠在她的大腿上,隨著母親輕輕的晃動。
秦母放下毛線球,手插入女兒的頭發(fā)中,柔柔的撫摸著。
許久,秦恬道:“他是個德國軍官。”
秦母一頓,然后繼續(xù)揉她的頭發(fā),聲音輕輕的:“然后呢?”
“媽,德國不可能勝?!?
“恩?”
“他們在用一個國家對抗全歐洲……他們不可能贏。”秦恬說的很平淡。
“那么,你們有打算嗎?”
“他下次來的時候,如果穿著西裝,你就當不知道……好嗎?”
“那如果穿著軍裝呢?”
“就讓阿爸,和康叔,拿掃帚把他打出去!”
秦母半晌無,最后長長一嘆:“阿恬,你這是何苦。”
秦恬有些哽咽,她覺得自己很鎮(zhèn)定,可眼睛還是酸酸的:“我不苦……我怕苦了你們?!?
秦母嘆了口氣,不說話。
“媽,你為什么這么……冷靜?”
秦母微笑:“因為我們早就知道啊。”
“???”秦恬驚訝的抬起頭。
“長這么大還跟小孩子一樣不會自己整理東西,你的箱子擺那么久都不會自己整……你說說,那把槍是怎么回事?你阿爸好歹也有點見識,那槍,滿大街的德國警察帶著,怎么我們家阿恬也有呢?”
“……”
“阿恬,你也長大了,知道自己該怎么做,對不對?”
“恩?!?
“那么,我們相信你。”
秦恬低下頭,什么都說不出來。
無論家中多么溫馨,開著飯館終究不會輕松,秦恬的到來只是給父母減少了一個服務員的薪水,即使她是個復合型人才,甚至因為這是中餐館,她偶爾還能掌勺做兩只別具風味的小菜。
可是終究有許多活兒要干,而且因為巴黎現(xiàn)在的特殊情況,慶功的德國軍官和醉生夢死自欺欺人的法國上層總是有很多宴會要開,注重美食和面子的主辦者自然是最肥美的羔羊,福氣樓算是法國現(xiàn)有的少數(shù)幾家中式餐廳中頂尖的,一些大型的宴會或者沙龍大多是邀請福氣樓的主廚。
秦父自然是手藝最好的,可是他要管理餐廳打點生意,所以一般外派的都是二把手康叔,他一直都干得很好。
康叔五十五歲了,長得卻像六十五歲,他是父親的戰(zhàn)友,兩人一起當華工,所以也可以算是工友??凳逡粦?zhàn)時因為秦父的間接關系受了傷,從此無法有后,而秦父愧疚的不行,一直接濟他,后來開了餐館,擅長川菜的康叔也加盟了餐館,中國南方東西部兩大菜系強強聯(lián)合,福氣樓蒸蒸日上。
只是經(jīng)歷了冬天后,開春時康叔的關節(jié)炎總沒好,秦父外派了幾次后,有點吃不消,兩老就這么輪流替換著,畢竟他們不去不行,可是幫工的小伙子不機靈,幫不上大忙,宴會做菜各種事情總是要他們親力親為,要不是秦恬回來了,他們已經(jīng)在考慮挖另外一家中餐館的墻角了,花點錢沒關系,總比拖垮了二老身體好。
雖然秦恬回來了宴會邀請還是得二老出馬去做菜,可是好歹其他事情不用他們操心了,只要專心站著掌勺,交接,安排菜,酬勞甚至擺盤等全都秦恬負責了。
雖說下午奧古斯汀的離開讓秦恬頗為失落,但是晚上的宴會還是得工作,這次的工作算是輕松的,主辦者愿意負責材料的采買,這樣就省了跑供貨商訂菜的麻煩,但是同樣,這種情況下就必須聽主辦者的,比如別人點什么,他們就得做什么,而不像一些自己買材料的宴會,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一些簡單并且事宜宴會的中式小點心。
“類個肥佬作孽哦,居然還點名要佛跳墻,他怎么不點滿漢全席撒,我們又不是做不出來,一下午燉什么佛跳墻哦!材料都買不齊!”
一上午時間主辦者的管家已經(jīng)來跑了好幾趟,顯然主辦者很緊張這次宴會,食物增增減減改改換換把康叔愁得頭發(fā)都白了,而下午秦恬跟著康叔出門前他還在嘮嘮叨叨。
“阿恬啊,東西都拿齊了?”
“恩!”秦恬熟門熟路的提著裝特制調(diào)料的布包,背上背著大鐵鍋,鐵鍋里裝著康叔用慣的菜鏟和用具,有點略重,所以她得彎著腰……路過一個櫥窗時她借著余光看了看,感覺一只忍者神龜路過了……
這一次的工作地點在一個公園里,位于第八區(qū)的蒙梭公園,秦恬不知道蒙梭公園,對于法國她所知的僅處于□□人民的平均水平,雖然這段時間有點增長,但是戰(zhàn)時就是不一樣,她和奧古斯汀出去頂多找個咖啡館聊聊天,反正這么久了,她沒去過盧浮宮,沒見過凱旋門,也沒瞅見埃菲爾……
暴殄天物??!人家出國十五天十國游都把能見的都見了,她在巴黎一個月啥都沒瞅見,就跟塞納河對視了!
第七區(qū)第八區(qū)聽聽似乎相鄰,但其實有點略遠,隔著一條塞納河,還都是略大的區(qū),他們得坐地鐵去。
其實秦恬很想坐坐電影中出現(xiàn)的那種歐洲有軌電車,可是問了才知道,巴黎竟然在三年前取締了有軌列車,原因給新出現(xiàn)的交通工具——汽車,讓出道路,而之所以她問這問題沒人懷疑,因為她三六年去的德國。
秦恬結(jié)合現(xiàn)在自己的年齡,掐時間算了算,偶買噶,可憐的小孩,她離家的時候才多大呀!
兩人走到地鐵站,地鐵站人并不是很多,那時候巴黎的地鐵并不像現(xiàn)在秦恬見過的那樣長的那么像終結(jié)者,而是非常普通的電車一樣,邊緣還有雕花,顯然開的并不是風馳電掣的那種,玻璃窗里面紳士淑女們談笑或是看報,一副太平景象。
她以前上大學前住的城市不需要地鐵,后來上大學所在的城市沒法造地鐵,所以她統(tǒng)共也就到其他城市旅游稀里糊涂的坐過一次地鐵,結(jié)果現(xiàn)在明知道跟著康叔左顧右盼那副新鮮樣非常土鱉,她還是忍不住左顧右盼。
秦恬牌忍者神龜因為那個“龜殼”沒法坐在座位上,她只能頂著各色目光硬著頭皮站在康叔身邊,康叔坐在座位上閉目養(yǎng)神,幫她拿著小包包。
一路上觀察發(fā)現(xiàn),地鐵里幾乎沒有德國士兵,或者說根本沒有。
想來也是,德國士兵自有他們在地上的交通體系,運兵車,轎車還有摩托,他們的觀光手段多種多樣,根本不需要也不會來這兒擠地鐵,而且很有可能被一些熱血的巴黎青年分尸了悄悄拋尸在鐵道里被地鐵來回碾壓……
換種悲催的說法,淪陷的巴黎,地上是德國人的,地下,才是巴黎人的。
很快到了站,秦恬和康叔隨著人流走出地鐵站,康叔好歹在這兒住了這么多年,對于幾個重要地點還是心里有數(shù)的,當下帶著秦恬筆直往前走去。
走著走著,秦恬忽然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雖說七區(qū)八區(qū)同在巴黎,只不過被分成區(qū)塊罷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她總覺得到了八區(qū)后,那些街道什么的,感覺有些不一樣。
似乎,更加精致,和大氣一點。
見秦恬左顧右盼看的新鮮,康叔看看時間還夠,便緩慢了腳步微笑道:“好久不來了,想起了什么?”
“什么?”秦恬眨巴眨巴眼。
“你小時候在這兒,”康叔指著一個拐角,“轉(zhuǎn)彎再走個百來尺,尿在了你阿爸身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