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府里總是要有管事的,夫人身子最近似乎不大好,現(xiàn)在不過勉力支撐著管家,主子要不要多去上房轉(zhuǎn)轉(zhuǎn)?”曼霜道。
如今云氏已亡,新婦未娶,姬妾里誰要是能出來代為掌家,那可是極有臉面的事情,安樂公主進(jìn)門自在北苑待著,若是祁北媛能拿到中饋之權(quán),冀州那些高門豪族的夫人只怕誰都要上趕著巴結(jié)她祁北媛了。
可是說到這兒,祁北媛就有些郁郁了,老夫人和薛夫人都是出身顯赫的名門世家,祁北媛自認(rèn)出身也不差,雖說她只是個妾氏,但德容功哪樣也不輸當(dāng)年的云氏,可兩位夫人就是不喜歡她們這些姬妾去跟前晃悠。
見祁北媛有些猶豫,曼霜又勸道:“主子在府里這么些年,待人接物都是妥妥帖帖的,老夫人和夫人肯定都是看在眼里的,安樂公主進(jìn)門不是小事,夫人肯定忙不過來要找人幫忙,主子若是不積極些,恐怕白白便宜了上珍苑那位?!?
“把上回哥哥送進(jìn)來的老山參取來,咱們明日去給夫人請安。”祁北媛下定了決心要博上一回。
可惜最終薛夫人選定的幫手卻還是那位阮氏。
劉詢聞連連點(diǎn)頭。
沈度低聲道:“找個機(jī)會套套張耿的話?!鄙蚨瓤刹幌嘈庞腥藭o緣無故地一路吸納流民將他們帶至冀州境內(nèi),而且如此熟悉巨鹿這一方的地形必然是早有籌謀探過路的。
暫且不提張耿之事,卻說姬央見那流民中有婦人正給孩子哺乳,也不避眾人,只略略側(cè)側(cè)身子而已,露出黑黝黝的口袋般干癟的奶0子,她自己有一個孩子嗷嗷待哺,旁邊卻還有個老人手里抱著個嬰孩等著她喂。
可哪怕姬央沒生過孩子,也知道那婦人應(yīng)是沒什么奶水的。
姬央叫玉髓兒上去問了問,這才知道原來那老人的孫子父母雙亡,只能討奶喝。那婦人雖然有奶水,可也不太多,能把自己孩子喂個半飽都不錯了,但她心善,每日總是喂那失怙的孩子兩口奶。
姬央先是難受地嘆息一聲,忽然眼睛一亮,讓玉髓兒叫來一個侍衛(wèi),對他吩咐了幾句。
過不得多久,就聽見了不遠(yuǎn)處有“咩咩”的叫聲,那是姬央先前叫侍衛(wèi)快馬加鞭去后面村子里買的母羊。
沈度看到姬央的時候,她正跪在地上擠羊奶,羊奶飚了她一臉,那羊還怒得踢后腿,險些踢中姬央。
“你在做什么?”沈度扶額,他感覺這些時日他問姬央最多的話就是“你在做什么”。
姬央的手還放在母羊的腹部,聽見沈度的聲音抬頭沖他笑道:“我在擠羊奶呢?!?
“你倒是真會玩兒?!鄙蚨炔粺o諷刺地道,“你擠羊奶浪費(fèi)這么多,都夠一個孩子口糧了?!?
姬央嘟了嘟嘴,她也知道自己是太貪玩兒了,所以也不敢回嘴,只訕訕道:“我就想學(xué)一學(xué)?!彼强吹绞裁葱缕娴臇|西都想試試的。
“以后有的是機(jī)會讓你擠羊奶,現(xiàn)在快別糟蹋了,趕緊給那幾個嬰孩兒送去。”沈度道。
“你怎么知道?”姬央瞪大眼睛,她也不想想,若非有沈度首肯,她這個公主又哪里指揮得動那些侍衛(wèi),那可都是沈度的親衛(wèi)。
見沈度不再說話,姬央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問道:“你用過晚膳了嗎?”
“你自己吃吧,我還有事?!?
姬央有些失望地看了一眼沈度的背影。
月上中梢的時候姬央也沒能等到沈度回營帳,她自己睡不著,干脆起身往外走。
此時四周靜悄悄的,連蟲鳴也沒有,姬央正覺沒趣,卻突然聽見旁邊有個極細(xì)微的聲音在問,“公主都是像你這樣的嗎?”
生得這般好看,衣服也那般漂亮。
姬央在黑暗里仔細(xì)辨認(rèn)了一會兒,才看到那黑碳似的小姑娘,除了眼白還有點(diǎn)兒顏色之外,其他地方都黑不溜秋的。
“你怎么還沒睡呢?”姬央彎腰笑著看向那小姑娘。
而那小姑娘只是貪婪而羨艷地看著姬央,并不說話。
“你是不是餓了?”姬央輕聲問道。
那小姑娘突然咳嗽了兩聲,之后咳嗽聲不斷,仿佛肺都要咳出來了,“下輩子我也想當(dāng)公主,穿得像你那么干凈漂亮?!彼穆曇粲袣鉄o力,連羨艷的話都說得有些冷靜而麻木。
“你生病了,我讓人去給你請大夫好嗎?”姬央聽她咳得那么難受,蹲下去看著她道。
那小姑娘好像笑了笑,然后頭突然一歪,就再沒了聲息。
姬央僵硬得不敢動,因?yàn)檠矍暗男」媚锖孟駴]了生氣。半晌后她才顫抖著手往小姑娘的鼻下探去。
“她已經(jīng)死了?!鄙蚨鹊穆曇粼诩а氡澈箜懫?。
姬央嚇得往后一倒,跌坐在地上,沈度伸手將她拉起來道:“我送你回營帳?!?
姬央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說不出的難受,一路上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直到沈度進(jìn)了營帳轉(zhuǎn)身要走時,姬央才急急地抬起頭追出去,“這么晚了你還不歇息嗎?”
沈度回過頭道:“你先睡吧?!?
姬央可沒那么聽話,沈度往前走,她就在后面跟著。夜里秋風(fēng)寒涼,凍得她牙齒都開始打架了。
沈度不得不再次回過頭,看著姬央瑟縮的樣子,只覺既滑稽又可笑。
姬央被沈度深幽的眼神看得心里發(fā)顫,她囁嚅道:“今晚能不能處理公務(wù)了?我一個人害怕。”
“讓你的侍女陪你吧?!鄙蚨人坪跻稽c(diǎn)兒憐香惜玉之心也沒有。他看過的生死太多,對姬央此刻的心理并不理解。
姬央是個沒臉沒皮的,上前兩步抱住沈度的手臂道:“你陪我我才不害怕。”她澄澈透亮的眼睛里滿是祈求,她的手有些抖,顯然先才的事情把她給嚇得不輕。
沈度用另一只手挪開姬央的手,將手臂抽了出來。
這態(tài)度已經(jīng)表明了他不吃這一套,姬央的肩膀瞬間就塌了下去,那眼睛委屈得仿佛下一眨眼就會有淚珠滾落。
只是還是對沈度無效。
姬央的眼淚這下是撲簌簌真的落了下來,看著沈度決絕的背影心里又涼又苦,她轉(zhuǎn)過身粗魯?shù)赜檬直巢亮瞬裂蹨I,咬著下唇強(qiáng)忍著不哭出聲,可還是憋不住,只好原地蹲下抱著自己的膝蓋,埋頭哭泣。
有人拎著她的領(lǐng)口將她提起,是姬央熟悉之極的氣息,她臉上的淚花瞬間就綻放出了笑顏,這變臉的速度也夠快的,沈度嗤笑一聲,也不知道是笑姬央還是笑自己。
“你怎么又回來了?”姬央臉頰上還掛著淚滴。
得,這就是典型的得寸進(jìn)尺,心知肚明的事兒還非得掰開了來說。
沈度沉默不語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姬央趕緊地一把抱住他的手臂,將頭倚在他的手臂上,“那我們回去吧?!狈路鹕律蚨确椿谝话悖а胗痔治嬷彀痛蛄藗€呵欠,呢喃道:“好困啊?!?
可真到兩人躺在被窩里的時候,姬央?yún)s又不肯老實(shí)睡覺了,她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那個剛死去的小姑娘,她的可憐和她臨死之前的那些話都叫姬央難受,仿佛蜘蛛織成的網(wǎng)將她纏得喘不過氣來,卻又不知如何才能掙扎出去。
被蘇后一直養(yǎng)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安樂公主強(qiáng)行被沈度逼著睜開了眼睛面對現(xiàn)實(shí),她的這些不適應(yīng)都是在所難免的。
姬央在被子里扭得跟蠶蟲似的,沈度一把推開姬央往他腰上搭來的腿,“安生點(diǎn)兒,你到底睡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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