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寧硯上次到棲月河別墅,還是夏天的時候。那時他因恒生科技背信棄義、謝氏集團虎視眈眈的事而忙得焦頭爛額,工作之余,便將此處作為臨時避難所。
嚴(yán)格算來,蘇嘉在別墅居住的日子并不多。但可笑的是,如今這里竟是唯一一個留有她存在印記,而他也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
半山處積雪很深,夜冷而靜,只從林間漏下些許微弱的月光。傅寧硯踏著深雪,踽踽前行。
開門之后,鋪面而來一陣久未住人的清冷氣息。因有人固定打掃,屋里纖塵不染,由是更加顯得沒有半分人氣。
傅寧硯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
對面就是蘇嘉曾經(jīng)靜坐的位置,他一睜開眼就能看見她眉目低垂,沉靜清雅的模樣。
視線繼續(xù)往前,在客廳的窗前,她時常在清晨或是黃昏時倚著窗框,看著窗外山巒與樹影,神情寂寥卻又拒人千里。
而在樓上的臥室里,他與她一起度過很多迷亂而沉醉的黑夜,他對她身體的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了如指掌熟記于心。
臥室的窗戶是觀看她每日練嗓的絕佳位置,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欣賞到她毫無戒備全情投入的模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一喜一嗔,都自帶一段旁人不及的清雅風(fēng)流。
傅寧硯洗了澡,躺在臥室的床上,黑暗中緊閉雙眼。半山處的夜是絕對的靜,他便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和緩慢沉靜的心跳。
回溯過去,說不清楚是在哪一個節(jié)點,他真正愛上了蘇嘉。
于他而,這種影響潛移默化由是更難覺察。等他意識到時,已是千江帶水萬山歸綠,此時回想,只有從廚房飄出的裊裊香味,握在手中她微涼的指尖,或是睡到半夜翻身過去攏入懷中的溫軟身體。
這些細枝末節(jié),嚴(yán)絲合縫地切合了所謂“家”的定義。
齊樹曾經(jīng)說他,別看他身邊從來不缺女人,行事作風(fēng)也是全然的世家子弟情場高手的做派,但只有遇到真正喜歡的女人,才能知道他的情商究竟多高。
“我打賭你壓根追不到你真正想要的女人?!饼R樹當(dāng)時說。
傅寧硯翻了個身,心想,這說得太他媽對了。
——
蘇嘉晚上做了一個夢,夢到時間還是在今年春天,舞臺上燈光昏昏慘慘,配樂也是咿咿呀呀幾不成調(diào),唯獨她穿著光鮮,曼聲唱著“怎能夠成就了姻緣,就死在閻王殿前,由他,把那碾來舂,鋸來解,把磨來挨,放在油鍋里去炸……”
唱一句,臺下就少一人,唱到最后音樂也沒了,偌大的場子里就只剩她一人,在方寸大的追光范圍里擺著水袖甩著拂塵,追光之外,就是墨汁一般濃烈而密不透風(fēng)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要蔓延到追光之內(nèi)。
蘇嘉頓時驚醒,額上背上起了一層冷汗,她大口喘氣,轉(zhuǎn)頭看見路燈光切進來一線,照亮了地下極小的一格,又不由想起夢中場景,連忙裹緊了被子。
眼下的日子便是如此,唯有目前的立足之處尚有幾寸亮光,可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被蔓延而來的絕望生生吞噬。
活了二十四年,從未有一天想過會過上這種生活,每一天都在煎熬,看不見出路在何處,又不能主動放棄。就像是負(fù)軛的水牛,在鞭打之下,只能拖著疲乏的腳步,踏著泥濘繼續(xù)往前。
再艱難,年還是要過。
日子一天天臨近除夕,蘇懿行學(xué)校也放了假,蘇嘉和黎昕開始采辦年貨。在往日規(guī)格的基礎(chǔ)上,今年又多加了一些。仿佛也不心疼,都撿最好的東西置辦著。一路忙下來,好歹將前幾日的愁云慘淡沖散了幾分。
陳梓良積極配合治療,左手使得上力,也能說得清楚幾個詞語了,只是飯吃得少,轉(zhuǎn)眼瘦了一大圈,顴骨都支棱出來,形銷骨立的,看著讓人更加心疼。
除夕那天,黎昕早起就在院子里放了一掛鞭炮,噼噼啪啪炸了一通,雪地上鋪了一地紙屑,干冽的空氣里一股硝煙的味道,倒也有幾分年味。
蘇懿行陪著陳梓良在客廳里看《一年又一年》,蘇嘉和黎昕在廚房里包餃子。鍋里燉著排骨,另一個鍋上燒著開水,繚繞的霧氣中香氣四溢。
黎昕搟著餃子皮,蘇嘉則在調(diào)餃子餡,隔壁房間電視開得大聲,他們間或能聽見幾句陡然抬高的笑聲。
黎昕將一張餃子皮從搟面桿上揭下來,放到一邊,語氣狀似漫不經(jīng)心,問道:“謝澤雅的事,你準(zhǔn)備怎么辦?”
蘇嘉正在切著姜末,手里動作頓了一下,“這些人有權(quán)有勢,打官司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
黎昕忍不住去看她的表情,卻見她神情平平淡淡,沒有一絲波瀾,“不能這么放過她?!?
“當(dāng)然?!碧K嘉低頭仔細看著刀口,語氣仍是平淡,聽不出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