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拍賣會定的時間是下午三點,噸噸從家里出來到市區(qū)的時候不過上午九點多點,時間充裕,他就去大爸爸的辦公室坐了會,泰恒石油與這次拍賣會所在的酒店離著很近,步行也就五分鐘的距離。
父子倆性子相近,都是沒太多話的人,又加上天天見面,剛開始辦公室里聊了兩句,之后就各做各的了,章時年繼續(xù)辦公,噸噸則從桌上的筆筒里挑了只鉛筆,拉開窗簾在窗邊坐了下來,準備就著下面海邊的景色來副簡單的速寫??伤麆倓庸P,就被擺放在休息區(qū)的巨大紅玫瑰花束吸引了注意力,說是巨大,一點都不夸張,光目測的話,大概就有幾百朵,花苞半開,嬌艷欲滴。
紅玫瑰代表什么,噸噸太清楚了,如果不是想故意引起誤會,一般沒人會拿紅玫瑰當做普通禮物贈人吧?還是這么大一束,生怕沒人知道一樣,最關鍵的是有人送也就罷了,大爸爸竟然還堂而皇之地擺在辦公室中,要知道因為他和大爸爸體質容易過敏的原因,家里室內從來不會擺放花卉這類的東西。為什么這次大爸爸會例外呢?難道送花的人對大爸爸就那么重要,寧愿冒著可能過敏的風險也不愿意將花丟棄?這人可能是誰?朋友?客戶?舊識?下屬的話應該不敢這么明目張膽吧?
一時之間噸噸的腦子里轉過無數(shù)的念頭,想了無數(shù)的可能性,唯獨沒有想過是陳安修,潛意識里,他就知道他爸爸那個人,從來沒點浪漫細胞,這一束玫瑰少說也要幾千塊錢,換是他爸爸,大概會寧愿買點好吃的,全家一起吃掉。
自己胡亂猜也沒個結果,噸噸想問章時年,又想給陳安修打電話,他都摸出手機了,目光落在大爸爸桌上擺放的全家福照片上,那是今年夏天,他們全家在河邊釣魚的時候樓叔叔抓拍到的,當時大爸爸戴著漁夫帽在樹蔭下掛魚食,臉向這邊側著,視線下垂,正在聽冒冒說話,冒冒從后面抱著大爸爸的腰不知道在說什么,露出的右邊耳朵上別著一朵紫色的小花,爸爸一條腿伸著,一條腿屈著,沒什么形象地歪坐在樹邊啃桃子,腦袋上還頂著兩片柳樹葉子,他挽著褲腿,手里拎著裝魚的水桶正在爸爸身邊走,聽到樓叔叔喊他,回頭看了一眼。照片就定格這一刻。
“怎么了?”章時年察覺到他的目光。
“爸爸,這玫瑰花挺漂亮的?!?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小心思,章時年笑了一聲,可還沒等開口,敲門聲響了,于亞青端了兩杯飲品進來,給章時年的是咖啡,給噸噸的是一大杯鮮榨的橙汁。因為噸噸之前拉開了窗簾,陽光照在了玫瑰花上,于亞青放下果汁后,就動手將花束往邊上背陰處拖了拖,見噸噸在看她,就笑說,“小陳先生送來的花,都兩天了,還這么新鮮?!?
噸噸壓下心中的訝異,開口問道,“這是我爸爸送來的?”這也太……太不符合他爸爸的處事原則了,爸爸這是突然開竅了嗎?沒道理三十多年都沒開,一夕之間就開了???
“是啊,小陳先生一路抱著跑到二十六樓的,體力真好?!边@花束她之前換水的時候試了一下,根本就抱不起來,她估計怎么也有百十來斤。
可能又想起兩天起那驚人的一幕,于亞青忍不住抿嘴又笑了一下,那天陳安修來的時候,快十二點了,正值各公司午飯的高峰期,電梯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多,抱著那么大一束花,應該是擠不上電梯了,就直接跑樓梯上來了,當陳安修抱著這束巨型玫瑰從樓梯口轉出來的時候,公司里還有不少人沒走,一下子就被驚住了,紅玫瑰的顏色本就奪目,還一送這么一大束,又不是情人節(jié),當時有人就說,誰的男友這么大方,他們的工資雖然也不低,但要說隨隨便便甩出幾千塊錢只買玫瑰花,還真不是人人都舍得的??墒钱敱Щㄈ说哪槒拿倒搴竺媛冻鰜淼臅r候,大家就都明白了。妒忌的不少,說有心機,黏糊的真緊,生怕人跑了,羨慕的更多,說這都在一起多久了,還時不時就來點小浪漫,創(chuàng)造點小驚喜,怪不得以大老板那樣的人品家世,還稀罕地跟個什么一樣,心甘情愿地陪著窩在綠島。
“這有多少朵?”他想知道爸爸這次是多想不開。
于亞青沒數(shù)過,也沒法準確回答他,不過陳安修進門的時候她隱約聽到了一句話,那應該是……
“六百?!闭聲r年開口回答他。
好像就是這個數(shù)字,當時她給陳安修開門,那人進門后第一句話就是,“六百朵玫瑰,你想累死我?!?
當時老板的回答是,“你扛三百多斤的煤不是很輕松嗎?”
不知道他們在打什么啞謎。什么三百斤的煤,六百朵的玫瑰,不過六百確實好奇怪的數(shù)字,六百朵玫瑰好像也沒特別的花語?那就是有什么緣由?大概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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噸噸在章時年那里待了兩個多小時,畫了一幅小速寫,還旁聽了一個部門的會議,不到十二點的時候接到同學的電話,這才動身出來,嚴旭開車將他送到酒店門口,孫佳浩和其他兩個同學已經(jīng)在門口了,其中一個是噸噸之前提過的師兄,也就是初中部的學生會副會長趙洋,另一是個說高中部的學生會長叫做高易飛的。孫佳浩也是學生會體育部的,平時在學校里交游廣闊風頭也足,噸噸就喊著他一起了。
“你們等很久了?”
趙洋就說,“也沒多久,剛過來,你吃過午飯了嗎?”
“還沒,你們呢?如果沒有的話,進去找個地方一起吃點吧,我請客?!?
“好啊。”另外兩個人和他打過交道,關系還成,都沒什么猶豫地應下了。只有孫佳浩心里腹誹:這是在問人意見嗎?這是直接在做決定吧?比他還獨斷專行。盡管他是真的沒吃就是了。
只有他們四個人,噸噸也沒想弄太復雜,再說待會還有重要事情要做,就在中餐廳里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他自己點了三個,其他三個人添了四個,最后他又加了一個湯,湊足了八道菜,五星級酒店,飯菜的口味還是有一定保障的,分量看著也還可以,就這樣,四個半大少年吃到最后也沒剩下多少,不過應該是都吃飽了,一個個的肚子明顯都鼓了起來,噸噸看看離著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就招服務生過來,結了賬單。
光看他輕車熟路的做派,倒也像是常出入這種場所的,但想想他乘坐的那輛車,孫佳浩還是覺得不要輕易下結論的好,就那輛破奧迪,看著也不是新車,還以為陳秋陽不坐出租了,能提高一下檔次呢,結果就換了輛二手奧迪??墒且f窮吧,又能拿到這么高檔次拍賣會的請柬,這請柬他爸爸都沒有。
如果噸噸此刻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肯好心提供給他一份全車改裝價格的話,孫佳浩可能會瞬間改變自己的觀點,可惜這兩個前提都不成立,尤其是第二個,噸噸即便知曉,也肯定沒這份好心。
孫佳浩光低頭想事情了,電梯口眾人停下,他沒收住腳步,一頭撞在了噸噸背上。
“你走路都不看道的嗎?如果前面是紅燈呢?”
“你少詛咒我?!?
電梯下來了,有服務生伸手幫著擋住了門,噸噸低聲丟下一句,“正好我也懶得理你,單細胞動物?!?
其他兩個人已經(jīng)先前一步進了電梯,所以沒聽到噸噸的話,可孫佳浩就站在他的身邊,聽地真真的,他氣地肺都要炸了,“你說什么呢?”電梯里沒有其他人,他兩步追進去,伸手就要揪住噸噸的領子質問,但被邊上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架開了,趙洋就說,“秋陽也是好心提醒,你就是不愿意聽,也不用火氣這么大是不是?大家都是校友,你們兩個還是同班同學呢。消消氣,消消氣,你這脾氣也太暴躁了。”
“你們沒聽見他剛才說什么?!?
噸噸略顯無奈地開口解釋,“可能是我多事了,不過我沒其他的意思。就是家里有個弟弟,當哥哥的說教習慣了。”智商還沒有兩歲的大冒冒高呢。
孫佳浩聽他這么說,臉色一下子爆紅,“誰是你弟弟,你裝什么裝,你剛才明明說……”孫佳浩剛想將剛才的話復述出來,讓其他人也聽聽評評理,可話到嘴邊了,轉念一想,陳秋陽罵他是單細胞動物又不是什么光榮的事情,他要當眾說出來,那他就是真的傻子了,“你自己說過什么,你自己清楚?!?
噸噸的語氣越發(fā)包容,“好吧,如果你覺得我多事的話,我愿意道歉。”
孫佳浩說不過他,被人架住了又不能動手,只氣得自己心肝疼,“陳秋陽,你給我等著瞧,我早晚有一天要收拾你。”
噸噸皺眉,“你的意思是想打架嗎?如果只為了這么點事,我覺得沒必要到這種程度吧?當然你一定要這樣,我也不能阻止,如果我以后出了什么事,還麻煩兩位師兄給我做個見證?!?
趙洋一聽,心里差點噴笑出來,這孫佳浩夠倒霉的,光顧著嘴皮子上逞能了,什么事情還沒做呢,就把以后陳秋陽人身安全問題扛在肩上了。這個小師弟給人的印象一直就是冷冷淡淡的,不太容易讓人接近,他和俞辰花了大半年的功夫訴死磨硬泡才靠近一點,現(xiàn)在算是半個朋友,不過這還是頭一次見他和人斗嘴,還挺有趣的,回去得告訴俞辰一聲。
孫佳浩還要說,被趙洋一把捂住嘴,“好了,好了,樓層到了,想吵架回去吵,別在公共場合丟人?!?
電梯是真的到了,孫佳浩也不想在這種場合吵架,他扒開趙洋的手,不甘心回頭地瞪噸噸一眼,噸噸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回他一個不咸不淡的挑釁笑容。
倒是高易飛,比他們年長幾歲,看著就穩(wěn)重不少,在這個期間就只是笑,并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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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的時候拍賣會還沒開始,可能打聽到這次的拍賣會有老專家坐鎮(zhèn),還有人專程拿著家里的收藏來請老專家?guī)椭普蒲鄣模驗闆]有請柬,都在拍賣會大廳的外面休息區(qū)等著。
噸噸他們四個的到來,引起了在場很多人的主意,夾在一群中老年人中,他們四個確實年紀太小了,毛頭小子都算不上,乳臭未干差不多,而且他們還是兩手空空,擺明就是來湊熱鬧的,有人不免就談論了兩句,陳建明從衛(wèi)生間出來恰好聽到,他定睛一看,真看到一個認識的,“噸噸?”這孩子怎么會在這里。
他這一出聲,噸噸也看到他了,過去喊了聲:“大爺爺?!?
陳建明手里也拿著兩卷字畫,用布裹著,具體看不出是哪家的名作,看著倒是挺珍視的,“噸噸,你來這里做什么?是你爸爸領著你來的?你爸爸呢?”他知道噸噸學畫,但這里是拍賣會,又不是美術館,出現(xiàn)在這里好像有點奇怪。
這事也沒什么可隱瞞的,噸噸就照實說了,學校圣誕節(jié)活動,來實地學習一下拍賣流程的。
“來學習拍賣流程,你們有請柬嗎?”這是一場私人交流性質的拍賣會,拍賣品規(guī)格高不說,請的人也有限定,沒有一定的身家背景根本拿不到請柬。怎么會有人讓一群中學生在來這種場合參觀?
工作的原因,阿joe晚了些時間,他見噸噸和陳建明在說話,就過去打了個招呼,然后只對噸噸說,“走吧,我?guī)銈冞M去,待會就該開始了。”
“那大爺爺,我先進去了?!?
因為提前打過招呼,門口的人看過請柬后,對阿joe身后拖一串的行為也沒阻攔。這讓很多等在外面的人看傻了眼,更有相識的,湊到陳建明跟前問,“那是你家里的小孫子嗎?來頭好像不小啊?!?
陳建明笑說,“小孩子跟著別人來玩的,他們這么大年紀能懂什么?!?
其他人都不是很信,孩子們是大人帶進去的不錯,但他們明明就看到大人對那個孩子可不是對待普通小輩的態(tài)度,溫和中還帶著些恭敬??墒且婈惤鞑徽f,他們以為人家刻意隱瞞,就沒再繼續(xù)問。
其實這倒是冤枉陳建明了,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平時很少回山上,往年兄弟們相處好的時候,大多是其他人來市區(qū)看他,他一年回去的次數(shù),十個指頭都數(shù)的過來,今年和兄弟們鬧翻了以后,這都快到年底了,總共就回去過兩次,不過他對噸噸口中的這個周叔叔倒是有點印象,似乎是章時年身邊的人。他見過一次來家里給章時年送東西。
噸噸他們進門不算早的,里面已經(jīng)有不少人了,當然相對于外面的還是少多了,不同于外面的喧囂熱鬧,里面要安靜不少,因為之前有展覽,四周的墻上還掛了不少名家書畫,很多人在圍著小聲品評鑒賞,看到妙處還不時發(fā)出輕微的贊嘆聲。
孩子們平時也很少到這種場合走動,受到里面氣氛的影響,他們也不自覺地變地莊重起來,就連剛才像斗雞一樣的孫佳浩也暫時將渾身炸開的毛收斂了,不自覺地就緊緊跟在了噸噸身邊,他不想承認,陳秋陽這人不出聲的時候,是看著挺可靠的。
拍賣會的場地已經(jīng)被擺放好,穿著旗袍的服務生穿梭其中提供茶水,輪到噸噸他們的時候,微微楞了一下,問他們需要點什么。
“橙汁?!眹崌嵄灸艿亻_口后,可能意識到什么,又轉個彎問其他人,“橙汁可以嗎?”
也不是專程喝飲料的,橙汁大家都能接受,也沒什么可反對的。
拍賣會還沒開始,這里的人也沒有理會他們這群毛孩子的,噸噸他們就自己逛著看,不過隨著拍賣時間的臨近,一個個大人物的陸續(xù)到來,室內安靜的氛圍漸漸被打破,大家不再專心品評字畫,而是上前去和那些人攀談。這其中高`潮的來臨,是一個人稱謝老的到來,這是一個面容清瘦,精神矍鑠的老人,頭發(fā)已經(jīng)半白了,個頭挺高,穿著件黑色的長外套,他一進門,幾乎半個大廳的人都圍過去了。剩下的另一半大概不認識,就在相互打聽。
“這是誰啊,好大的陣仗?!睂O佳浩這會可能也忘記和噸噸還有仇了,搗搗噸噸的胳膊,附在耳邊就小聲問他。
“我也不認識?!彼故遣碌揭粋€可能性,但是不確定。
孫佳浩嘟囔一句,“原來還有你不知道的?!笨此┤蛔匀舻募軇?,還真以為是個行家呢。
噸噸懶得理他。
時間到了,拍賣會準時開始,前后持續(xù)了不到三個小時,最高價是八大山人的一幅鳥石圖,拍了一千三百多萬,其他還有七幅過百萬的,剩下的大多就是幾十萬不等,另外還有一些文房四寶,噸噸花兩萬拍到了其中一個青玉山水的筆筒。
拍賣會結束后,還有很多人沒離開,都圍老專家們在說話,噸噸他們有事要做,就直接去了后臺,詢問了詳細的流程和注意事項。等他們再出來,人比之前還多,因為外面的人交了不菲的鑒定費后都進來了,帶著自己的收藏請老專家?guī)兔﹁b定一下。有的哭,有的笑,還有的當場和專家爭吵起來的。噸噸要等章時年下班一塊走,也不著急,加上他對此也有興趣,就自顧看了起來,其他三人見他不走,也跟著停住了往外走的腳步,他們三個家境也都不錯,琴棋書畫的自小也少有涉獵,但要說到書畫品評鑒定,他們就是兩眼一抹黑了,就跟著瞎看。
謝半石被眾人圍拱著從貴賓室出來,他剛要出門,被一聲嚎啕大哭吸引了注意力,他聞聲看過去,首先看到了那個被保安拉出去的人,接著看到了幾個孩子,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孩子的側臉上,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慎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