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學(xué)生們都被震住了。
他們之中不少人自詡是同齡人里見過大世面的。和藍(lán)眼睛金睫毛的老外在國際比賽里友好交流過,也和it業(yè)內(nèi)的精英大佬們隔比賽場地和裁判席遙遙相望過；曾在幾百上千人的比賽里“廝殺”而拔得頭籌,也不缺被真正的狠人殺得片甲不留的時候。
唯獨今晚，此刻。
涼風(fēng)蕭索,破開濃墨夜色而來。艷紅如血的跑車，藍(lán)得深邃華麗的晚禮服散擺長裙，絢爛奪目的珠寶項鏈與更絢爛奪目的香車美人……
夢一樣的場景。
這陣仗,他們真沒見過。
更何況那聲勢奪人的華裙美人還在沖他們打招呼呢？
學(xué)生間起了紛紛的低聲議論，猜測哪個幸運兒，是今晚要與香車美人共赴盛宴的。
興奮得幾乎按捺不住的男生堆里，在人人都希望那個幸運兒是自己的表情中,商彥那一臉陰沉就格外顯眼了。
“不回。”
他拿著電話，聲音冷冰冰的。
商嫻笑聲輕泠，“你以為是我要帶你回去？我像是有那閑心的樣子？……發(fā)話的可不是我?！?
商彥：“那你來做什么？”
商嫻：“關(guān)愛弟弟,通風(fēng)報信?！?
商彥：“？”
商嫻：“你抬頭?！?
“…………”
商彥心里隱隱生出了點不好的預(yù)感,未等他動作,身周突然有學(xué)生躁動起來——
“臥槽,這是個什么陣勢？？”
“……”
商彥視線一抬。
卡著商嫻華麗擺尾的跑車十米遠(yuǎn)外,六輛無聲駛?cè)氲暮谏I車停下。
車身反射著墨色的流光,一塵不染的漆黑車身上背光的邊緣,淹沒進(jìn)濃重的夜色里。
大燈齊開。
瞬間亮起來的十二束光束，幾乎要晃瞎了人的眼。
商彥本能抬手一遮。
他上前轉(zhuǎn)身，把面前的女孩兒護(hù)到身前擋住。與此同時，他耳邊手機(jī)里商嫻的話聲續(xù)上了。
“不算司機(jī)，一車三到四個人?！?
商彥眸色一沉。
“他的意思？”
對面商嫻嘆了一口氣,笑容收斂，“你太任性了，商彥……之前叫停出國準(zhǔn)備、打架的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你現(xiàn)在跑回a城，卻連家門都不踩？就算是和父親斗氣，難道你都不準(zhǔn)備回來看望一下母親？”
“今晚父親知道你的行蹤后，十分動怒?！盟麄冞€沒有接到下車的命令，你隨我回去吧。”
商彥沉默許久，輕嗤了聲。
“人數(shù)加一倍，他就覺得能制得住我了？”
商嫻聳聳肩，“誰知道呢，畢竟你從小就是我們?nèi)齻€里反擒拿課上表現(xiàn)最厲害的。”
“……”
聽了這番肯定，商彥心里不松反沉，面上薄淡的笑色也褪了。
眼底一點凝重結(jié)住。
“不過，商彥，我勸你……至少眼下，還是別和父親斗氣了?！?
說教完，商嫻松了神情。
她渾沒形象地伸了個懶腰，一翻身，趴到跑車上，懶洋洋地拆了頭發(fā)上的簪子，讓壓得脖子發(fā)酸的盤起的長發(fā)松散下來。
她晃了晃頭，長發(fā)跟著飄舞進(jìn)夜色里。咬著簪子，隨手從跑車?yán)锶×烁l(fā)繩，商嫻一邊束發(fā)，一邊含糊地出聲：
“畢竟，邈邈不是還在呢?！?
“真動起手來，輸贏暫且不論，場面也該挺嚇人的——你不想看她擔(dān)心吧？”
“……”
商彥眸子一動。
須臾后，他微垂下眼，看向身前。
女孩兒正認(rèn)真地仰著臉兒，漂亮的細(xì)眉輕輕蹙著，烏黑的瞳仁里含著掩飾不住的憂色，擔(dān)心地望著他。
商彥心里一嘆。
“師父……？”
女孩兒輕聲地問，語氣里藏著些不安。
商彥掛斷電話，“我需要回家一趟?！?
蘇邈邈松了口氣。
方才看商彥那般神情反應(yīng)，她還以為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那……師父路上小心?！?
女孩兒眉眼輕彎，眼角勾一點柔軟的笑意。
旁邊吳泓博和欒文澤也聽到了。欒文澤瞥了不遠(yuǎn)處一眼，有心地問：“今晚還回酒店嗎？”
商彥點頭，“嗯，我盡快回來?！?
他垂手，將蘇邈邈的手機(jī)遞回去，卻又被女孩兒推回來——
背著身后酒店玻璃門透下的柔軟光線，女孩兒眉眼安安靜靜的。
“我和他們在一起，用不到，師父帶著我的手機(jī)吧?！?
商彥思考兩秒，點頭。
“好?！?
“師父再見。”
“……晚上見?！?
商彥嘴角輕勾，揉了揉女孩兒長發(fā)，轉(zhuǎn)身走了。
盡管早就從三四人的對話里判斷出來，但當(dāng)各校的參賽學(xué)生們親眼見著商彥走向那輛艷紅色的超跑時，還是有人忍不住咂了咂嘴。
“人生啊……就是我們生得泯然眾人，埋頭苦讀十年試圖改變?nèi)松?，然后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人碾壓，又發(fā)現(xiàn)碾壓你那人從最開始就是人生贏家?！?
眾人紛紛附和。
人群里，看著跑車和另外六輛堵了門的黑色轎車離開，顧翎抹去眼底嫉恨，轉(zhuǎn)為譏誚。
“可不是人生贏家么……我們是拼死拼活來比賽搶個頭名的，人家只是香車美人看累了，跑來中場休息的。”
“……”
議論聲里，蘇邈邈皺起眉。
旁邊欒文澤低聲安撫，“小蘇，不需要和他們置氣?！?
“是啊，”吳泓博應(yīng)聲，玩笑地說：“怪就怪彥爹太優(yōu)秀，這一出生的就在別人的人生巔峰高度上，怎么會不招人羨慕嫉妒恨呢？”
蘇邈邈想了想，也釋然了。
她跟在吳泓博和欒文澤身后，隨著學(xué)生隊伍重新出發(fā)。
三人都沒有看到的是，不遠(yuǎn)處吊著的s城一中的幾人里，走在最前面的顧翎望著不遠(yuǎn)處女孩兒嬌小的身影，眼底掠過陰晦而貪婪的情緒。
艷紅超跑風(fēng)馳電掣地回了商家。
按照路上商嫻的講述，商家此時是晚宴剛歇，而商盛輝也就是在這宴會上，從旁人得知自己的小兒子已經(jīng)到了a城，卻連家門都一步未踩的事情。
將車鑰匙遞給一旁接車的司機(jī)，商嫻自己扯著長到快要曳地的裙擺，露出那雙亮銀色的恨天高，咔噠咔噠地走在商彥前面。
“待會兒進(jìn)去，父親不管說什么，你就先應(yīng)著，知道了嗎？”
“……”
身后聽不到回應(yīng)，商嫻鞋跟一停，挑了眉扭回頭看，卻見商彥正低著眼，手里捏著塊手機(jī)。
……粉色的手機(jī)殼。
商嫻望著那手機(jī)殼的顏色，沉默了足足十秒，終于回過身，目光十分復(fù)雜地抬頭。
又過兩三秒，她吐氣，開口，語重心長。
“弟弟，是姐姐太不關(guān)心你了，都不知道你們學(xué)校什么時候給你摧殘成這樣了……你心里有什么過不去的坎，你跟姐姐說啊，別這么走極端——”
“……”
商彥懶懨地撩起眼簾，冷淡地瞥她一眼。
“小孩兒的?！?
商嫻：“……”
商嫻“切”了一聲，臉上所有表情頓時退掉了，嫌棄地看他一眼之后，才扭頭繼續(xù)往前走——
“就知道你不可能這么有少女心?！?
商彥：“…………”
“我剛剛囑咐你的，你聽見沒？”
“沒?！?
“……”
“……”
“……”商嫻做了個深呼吸，“行吧，誰讓你是我弟弟呢，那我再說一遍，待會兒進(jìn)去以后，不管——”
“不想聽?！?
干凈利落地扔下這三個字，商彥從旁邊繞過商嫻，往前走去。
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似乎還輕蔑地看了一眼蹬著恨天高依舊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商嫻，發(fā)出了一聲極輕的嗤笑。
然后邁著那雙長腿，利落走人。
站在原地的商嫻差點咬碎了牙。
她十分不理解，自己當(dāng)初怎么就沒趁這個弟弟還是顆豆芽兒菜的時候，直接給他按馬桶里沖走呢？？
……
商彥踏上臺階。
傭人拉開玄關(guān)的門。
“小少爺，您回來了。先生和夫人都在二樓茶室等您呢?！?
“嗯?！?
商彥淡定地?fù)Q鞋。經(jīng)過家里側(cè)廳時，聽見敞著一條縫的門內(nèi)傳來的噪聲，商彥不由地輕皺了眉。
他步伐一停，瞥向旁側(cè)路過問好的傭人，“……晚宴不是結(jié)束了？”
“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眰蛉诉B忙停腳。
商彥一挑眉，“那里面是誰？”
“回小少爺，是家里幾位遠(yuǎn)房的表少爺和表小姐，還有先生和夫人的幾位朋友家里的孩子……都說是許久沒見您了，要留下來等您回來敘敘舊呢。”
“敘舊？”
商彥聽了個笑話似的，輕聲嗤笑。
“我怎么不知道，我和他們有什么舊可敘？”
“……”
家里的傭人們都清楚這位小少爺?shù)牟获Z脾性，聞大氣不敢喘，更不敢辯駁，只能順著他的意思沉默以對。
所幸商彥也從來沒有無故跟人為難的習(xí)慣，雖然眉宇間抹上點凌厲的冷意，但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徑直往樓上去了。
二樓茶室內(nèi)。
商彥進(jìn)去時，商盛輝和駱曉君夫妻兩人，正隔著一方圍棋棋盤對弈。
桌上茶香裊裊，不遠(yuǎn)處窗外，是單獨開辟的二樓庭院，院里是調(diào)著最適宜溫度的花室，在這樓外數(shù)九寒冬的時候，院里卻獨一方姹紫嫣紅開遍的美景。
這是母親駱曉君最愛擺弄的東西。商彥從來嫌煩，紅的粉的，三四五六瓣，看起來沒什么區(qū)別，卻總能叫出不一樣的名屬，花期、禁忌也各不相同，商彥沒分清楚過，小時候更不少糟蹋它們。
倒是商盛輝，雖然從來都忙，但院里這些花草，逢駱曉君無暇照料的時候，一直都是他親手料理，沒假手給別人過。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院里那些花花草草常年旺盛又茁壯，看不出半點傳聞里的嬌貴來。
夫妻兩人非常地齊心。
不僅表現(xiàn)在花草上，也表現(xiàn)在商彥進(jìn)門之后，除了棋盤旁邊負(fù)責(zé)斟茶伺候的傭人低聲喚了他一句“小少爺”外，從頭到尾，沒得棋桌前后兩人半點眼色。
商彥不以為意，進(jìn)來后懶洋洋地喊了聲“爸”“媽”。
他不愛隨商驍、商嫻那樣叫“父親”“母親”，總覺得要聽起一身雞皮疙瘩來。
以前商嫻拿這事兒奚落他時，就會被他反諷，說這就是大12歲和大8歲的兄姊，和他之間的代溝了。
商彥剛想完這一茬，身后木門又被拉開。
“父親，母親?！?
……這就來了。
商彥嘴角微勾，笑意輕諷。
商嫻關(guān)上身后的門，偷偷兇狠地睖了自己這脾性乖戾的弟弟一眼。
此時她已換了一身居家裝束、也卸了那些濃妝艷抹，素顏朝天?？桃怃J化的妝容褪下后，不再是那樣凌厲而富有攻擊性的美感，商嫻五官天生的柔美便露了出來。
“嗯，坐吧?！?
棋桌后，商盛輝聽見聲音，抬頭，滿意地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女兒。
視線再往右落，那眉毛就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
“什么時候到的a城？”
即便不指明對象，姐弟倆也知道這話是問誰的。
商彥神色寡淡，聲線松懶。
“昨天。”
“為什么不回來？”
“忙比賽。”
商盛輝眉一聳，聲音沉下去，“忙得連電話也沒時間打？”
“……”商彥一停，嘴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下，笑意卻未達(dá)眼底，“沒手機(jī)，您不是知道么?！?
旁邊站著的商嫻臉色微變，再想阻攔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她避諱地稍稍抬頭，看向商盛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