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參崴那年的秋天十分短暫,漫長的寒冬就在雪花紛飛中到來。洋流交匯的海參崴不凍港上船只冷清,港口不遠處嶄新的雙層商場大樓右側泊車場內(nèi),緩緩駛入一輛掛有首都莫斯科農(nóng)業(yè)部專用牌照的歐洲進口豪華轎車,這臺車的后排座上坐著一位滿面紅光、厚嘴唇外翻的寬胖俄羅斯男子,他正是日后俄羅斯聯(lián)邦最大的進口糧大亨加里。莫諾馬赫,當時他就已身居勢力龐大的哈布拉托夫家族糧食公司主席一職,掌控著俄羅斯東部海岸與西伯利亞大鐵路線上的所有糧農(nóng)貿(mào)易。
與此同時,和他并排坐在一起的人竟然是哈巴羅夫斯科煙草商人張復興,兩人路上不時以俄語低聲交談,待轎車停穩(wěn)后,張復興與莫諾馬赫在黑色車窗內(nèi)握過手,張復興推門下車,加里。莫諾馬赫緊閉車門,卻并未離去。
初冬的第一場小雪落地即化,二樓扶梯下的側門門前泥濘不堪,張復興下車后自己一個人悠閑漫步在雪中,腳步沉穩(wěn)。繞過泊車場來到商場正面,順樓梯寬臺階走上二樓的平臺,迎著飄雪的微風遠眺大海,海面上很靜,如詩如畫般。
他轉(zhuǎn)過身、背過風,就近靠在欄桿上,抬起皮鞋蕩開腳下的大堆空酒瓶,掏出一只卷煙,點燃。平臺附近五個俄羅斯力工丟下干活的麻袋不管,在冷風中喝著啤酒,看見張復興吐出的裊裊煙氣,便有人走過來借火,張復興索性把一盒火柴遞給俄羅斯青年,就這時,二樓平臺另一邊,最靠外面的那家大型糧油批發(fā)商店倉庫側門打開,一眾華人面孔十幾人,圍繞簇擁著幾位老者,人墻中心的一人身材壯碩,臉帶兇煞狠氣,他就是當年海參崴第一大華人幫派廈門黨聲名赫赫的“二當家”、如今的幫主陳宏亮。
海風混雜著小雪,飄來陣陣涼意。張復興回過身望向大海,目光所及處,海港碼頭、火車鐵路,這里實際上全部都是廈門黨的地盤。
曾幾何時,東部“海上糧道”就從這里搭港卸貨,再經(jīng)由西伯利亞大鐵路終點海參崴火車站裝廂上車,直運往歐洲莫斯科高加索。百年來,廈門黨牢牢掌控著糧道生意,為保住碼頭鐵路、捍衛(wèi)百年基業(yè),他們以流血和死亡對抗過這里的滿族人、蒙古人、日本人和俄國人,對抗過流寇、土匪、軍人和幫派,一次次血染這方土地,殷紅了烏蘇里灣和阿穆爾灣。然而此刻歷史不會再重復,一切都已無可挽回,陳宏亮正將廈門黨帶上了絕路。
自“大當家”黃東來死后,華人幫派戰(zhàn)爭全線爆發(fā),“二當家”陳宏亮接任幫主就不再公開露面,將幫派各項事務都分交由手下負責,自己集中精力指揮剿殺“蟊賊”黃元御和攻擊“二老會”,為防有偏差不測,他在層層保護下深居隱匿,非幫派內(nèi)高階成員不得見面。像今天這樣的公然露面即使是在廈門黨自己的地盤內(nèi),尚屬開戰(zhàn)以來的首次,內(nèi)部極少數(shù)核心頭目才了解其中細節(jié),此次陳宏亮的露面,實是迫于無奈的舉措。
憤怒,需要付出代價;戰(zhàn)斗,就必須流血。位高權重的陳宏亮深悉這一道理,他一生有近四十年以鐵腕壯大廈門黨,戰(zhàn)無不勝。此番海參崴槍聲不斷,華人幫派翻天覆地,正可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陳宏亮為報仇雪恨一舉鏟除強敵,重振廈門黨雄威,他以退為進將己方唯一弱點隱去,宣布停止運營一切幫派生意。
中止幫派生意的決策效果彰顯,在黑幫地下戰(zhàn)爭時期帶來了相當明顯的優(yōu)勢。核心高層成員不再需要為經(jīng)營生意拋頭露面,其行蹤全部轉(zhuǎn)入高度戒備的保密狀態(tài),這使得在華人幫派混戰(zhàn)期間,無論“蟊賊”黃元御還是“二老會”開展的偷襲刺殺,都只損皮毛,不傷羽翼,中堅力量保存完好。后期雖由于廈門黨因全面剿殺“蟊賊”黃元御,被“二老會”趁虛而入大規(guī)模正面攻襲廈門黨本部,導致廈門黨出現(xiàn)大批高層骨干傷亡的慘敗,但總體而,如此低的高階傷亡損失率和骨干實力得以保存,在這種全線黑幫戰(zhàn)爭中已經(jīng)十屬不易。也正是因此,即便當廈門黨被“二老會”傾巢襲擊慘敗,“蟊賊”黃元御借勢強攻卻也只能落得兩敗俱傷,險些命喪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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