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不光因為你的樣子,還因為,和你在一起時,我的樣子。
——羅伊·克利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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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信鴻給蘇南報了信,一問,她晚餐還沒解決,又一定要請她吃飯。
谷老板娘就等在樓下,沖她笑一笑,“蘇南,你好?!眲訒r,風衣下面露出肚子鼓起的輪廓。
谷老板娘叫池葉,比蘇南還要小一歲。
在蘇南印象中,她是一個話特別少的人,總是聽他們說話,然后淺淺淡淡地笑一聲。而谷信鴻跟她是截然相反,豪邁爽朗,天南地北都有兄弟。這樣一個糙野漢子,和池葉這樣的姑娘是怎么到一起去的,蘇南也挺好奇。
問過陳知遇,陳知遇答:“孽緣?!庇肿屗禄匾潜还刃砒檰艿贸霾涣藲鈺r,就把這個問題拋出來,保管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蘇南早前想著下回再有聚會的場合,可以試著問一問。
但當下沒心思,只掛念陳知遇。
坐立不安,后背挺得筆直,手掌扶著副駕駛的椅背,有點兒急切地詢問:“陳老師出什么事了嗎?”
“也不算出事……”谷信鴻嘴里咬著根沒點燃的煙,話有點含糊,“挺棘手的,這會兒肯定雞飛狗跳。老陳走前專門囑咐我,要是到了晚上他都沒給我打電話報平安,就讓我去找你?!?
“報,報平安……”
池葉立馬瞧了谷信鴻一眼,“不要這樣說話,你嚇著蘇南了。”
谷信鴻忙說,“嗨!瞧我這張嘴。那什么……哎,你們這事兒,我真不知道從哪兒開口……程宛跟老陳離婚這事兒,是只打了證,還沒跟兩方父母通氣,這事兒你清楚嗎?——哦,顧阿姨好說話,就顧阿姨一人知道?!?
蘇南松了緊緊攥著的椅背,松了口氣。
池葉轉過來看她,“不介意嗎?”
蘇南笑一笑,“我還以為陳老師是出了什么事……如果是這件事,我信他?!?
谷信鴻接著說:“程宛那兒,出了點兒不好的消息。她身份挺敏感的,這回還是她爹——程叔叔出面,才把這事兒給壓下來。程叔叔起疑,又生氣她行事毛躁,教訓她兩句,結果父女倆就吵起來。程爺炮仗一樣的性格,一點就炸,直接把形婚離婚的事捅破了……后來肯定就兩家父母會談,具體情況怎么樣,我跟你一樣,也不清楚,還得等著老陳脫身了自己跟你說?!?
難怪走得急。
蘇南知道陳程兩家背景深厚,即使了解不多,也清楚離婚多少會影響兩人聲譽。陳知遇好點兒,程宛那邊形勢卻很嚴峻。
吃過飯,谷信鴻把蘇南送回公寓。
這回,池葉跟著蘇南下了車,看見谷信鴻也要拉門過來,“你別來,我們說話不要你聽?!?
谷信鴻立即就又坐回去了,笑嘻嘻說:“老婆,風口涼,你們別說太久了。”
小區(qū)進門左手邊,有棵移栽過來的樹,兩層樓高,遮出一點陰影,陰影里立了一條長椅。
池葉懷孕五個月,腳背浮腫,久站會累,就在長椅上坐下,自己拿披肩蓋住膝蓋。
“池小姐……”
“就叫我池葉。”池葉微微一笑。
蘇南點一點頭。
“谷信鴻,陳先生他們,背景比較復雜,”池葉手指輕放在膝蓋上,坐得端正,“谷信鴻跟我求婚的時候,我沒有答應,我爸媽也是。不是覺得自己配不上,而是不想去這樣的家庭里面受閑氣。他們或多或少的,都有一些門第之見。我和谷信鴻說,你自己去解決掉這些事,不要讓我受一點點委屈,不然我不樂意跟你。”
池葉看她,“你想過和陳先生結婚嗎?”
“我……”蘇南語塞。
不是沒想過,然而總有一種奇怪的直覺,即使要結婚,也不是現(xiàn)在。
蘇南骨子里有一股很別扭的倔勁兒,當年自己父母吵架鬧離婚,蘇靜讓她勸勸兩人,她偏不,脖子一梗就說,煩死你們吵架了,趕緊離。
那時候她才八歲。
她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不破壞別人家庭,不對伴侶不忠,別的都是好聚好散。
擰巴,多半也是跟自己過不去——并不覺得自己跟陳知遇差在門第之別,而是自卑自己沒法像陳知遇對他那樣,給予他同等的美好,不管是自己,還是自己的家庭。
條條框框的區(qū)別,她不在意。
高與低,富與貧,都有各自精彩的地方。
她在意的是陳知遇高天流云,自己身如枯蓬,卻沒有化腐草為螢火的本事。
“肯定想過的,是吧?”池葉微笑,“谷信鴻后來把家里的工作全部做通了,我進到谷家,沒有受過一點不好的眼色。我覺得谷信鴻和陳先生能夠成為朋友,兩個人在為人處世方面,一定有意氣相投的地方?!?
蘇南這才明白,池葉是要安撫她。
笑一笑,“我知道?!?
池葉緩緩站起身,看著蘇南,“那天在帝都吃飯,我觀察過你——不要介意,我從小就喜歡觀察人,覺得一些小動作很有意思。術業(yè)有專攻,覺得插不上話是很正常的事,我擅長的領域,谷信鴻也插不上嘴。股票、政治、足球……遇到我不喜歡的話題,他們聊天,我就發(fā)揮自己的愛好,觀察他們聊天……很有意思,聽人吹牛也是一種樂趣?!?
蘇南越發(fā)好奇了,“……你的專業(yè)難道是心理學?”
池葉:“不是,我是肛腸科的護士?!?
蘇南:“……”
池葉一笑,“谷信鴻是做痔瘡手術的時候,跟我認識的?!?
夜里,蘇南給自己的腳趾換藥。
黏膜跟敷料黏在了一起,揭開的時候,疼得撕心裂肺,咬牙拿著棉簽蘸著藥水擦上去時,手都疼得直哆嗦。
上完了,又拆了干凈的紗布自己包上,留著客廳的燈,去臥室睡覺。
跟陳知遇發(fā)了條信息,告知他自己已經(jīng)睡了。
等了五分鐘,沒有回復,就把手機一放,直接合眼。
做了夢,就在滿山紅葉的槭山上,自己一階一階往上爬,眼看著陳知遇近在咫尺,一伸手他就又遠了,始終在高處,低頭俯視她。
跑得很累,又不知道為什么不肯放棄,或者喊一喊她。
到某一處,腳下打滑。
腿一抽,醒過來。
一下就聽見浴室里有水聲,她愣了愣,趕緊去找拖鞋,拖著左腳很快地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