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而出的瞬間,岑矜就清楚,除去她的惻隱之心,這還是一場隨心所欲的發(fā)泄與豪賭,賭氣對象正是吳復(fù)。
他漠然置之的存在,要在她手里獲得最高待遇。她無法自控地鉆牛角尖,并企圖借此向她的丈夫示威。
來的這一路,對于要怎么幫李霧這件事,岑矜并無頭緒。興許千里奔赴,到頭來只是看了眼這個可憐孩子,再塞給他一些現(xiàn)金。
可現(xiàn)在,她改變念頭,她要幫他到底。
客觀來看,她與少年的處境天差地別,可她就是覺得,他們拴在同一根繩上,同命運(yùn)共呼吸,都是被吳復(fù)棄若敝履的人。李霧因她而連坐。
等他學(xué)成折桂,她內(nèi)心的失衡才能被撥正,才能證明自己是最終贏家。
只是,無論出于什么目的,岑矜的決定都是超出理性思考的。
別說是李姑姑,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所以當(dāng)中年女人驚詫瞪著她時,她完全沒去計(jì)較她夸張的反應(yīng)。
李姑姑許久才回過神來,確認(rèn)她意圖:“你是說,你今天來是要帶李霧去城里讀書?”
岑矜頓了下,點(diǎn)頭。
“哈呀?”姑姑只覺得荒唐:“為什么啊?!?
岑矜的無名指在桌邊輕點(diǎn)著:“我是他的資助人,有這個義務(wù)?!?
姑姑道:“那我還是他姑姑呢,他的監(jiān)……”她一下想不起這個名詞,難免口吃:“監(jiān)護(hù)人!”
岑矜說:“所以我在征求你同意。”
“憑什么啊,”女人的客氣反讓姑姑分貝上升:“我家小孩說給你就給你?你誰啊,不給學(xué)費(fèi)了還想把小孩帶走,做夢呢,哪有這么好的便宜買賣,我們李家好好一男孩,又不是殘廢,說跟你走就跟你走,想得美?!?
岑矜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那我只能把李霧爺爺?shù)目ㄒ貋砹恕?ㄊ俏腋蚁壬匾忾_的,里面的錢只用作他們祖孫的生活費(fèi)跟學(xué)費(fèi),合同寫得一清二楚,資助李霧到考上大學(xué),中途受助方如無特殊原因自行輟學(xué),我有權(quán)利收回那張卡?!?
姑姑臉漲紅:“合同在哪呢,光憑你說?”
岑矜略一思忖:“我今天出門急,沒有帶,但嚴(yán)村長那也有一份,應(yīng)該就在村委?!?
姑姑暗暗咬牙:“給你了我跟我兒子怎么過?!?
“之前怎么過,之后也怎么過,李霧不是從小就跟著你的,”岑矜盡力擺好語氣:“像你說的,他走了,家里還能少口人吃穿用度?!?
姑姑梗起脖子:“我侄年輕力壯,不該幫襯著點(diǎn)家里?”
岑矜佩服起自己的耐心:“做什么,做多少,也該有個度。你孩子都八歲了,還要他喂飯,有必要么?!?
姑姑重哼一聲:“我就曉得,這小子心機(jī)重的很,沒少跟你訴苦。”
岑矜失笑:“他手機(jī)都沒一個,怎么跟我訴苦,”她唇角迅速撇下去:“我有眼睛,我看得見?!?
李姑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就是不松口:“讓我侄子白跟你走,不可能。”
岑矜睫羽微垂,旋即抬眼:“說吧,要多少錢?!?
“這是錢的事嗎?!”
“不是錢的事是什么事,”岑矜懶得再給她好臉色,直不諱:“你但凡把李霧當(dāng)親人,當(dāng)自家孩子,也會支持他讀書,我們的資助金交掉學(xué)費(fèi)綽綽有余,不夠抵消他吃喝?你這個姑姑,就是想把他拴在家里當(dāng)狗一樣使喚,榨干所有價(jià)值,學(xué)習(xí)在你看來一無是處,但對李霧而,是唯一能出人頭地的機(jī)會。我看不慣好孩子這么被糟蹋,想幫他一把,僅此而已?!?
“你有什么資格啊!”李姑姑徹底撕破臉,咋呼起來:“我不讓你弄得走嗎,搶孩子啊,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就來搶人家小孩?。∧闼闶裁礀|西!城里人就這個素質(zhì)?”
她雖語粗鄙,爭得面紅脖子粗,但在岑矜看來就是只虛張聲勢的紙老虎:“真搶我就不會坐這了。明天我聯(lián)系律師過來,我們把之前的合同好好捋一下,要么我預(yù)支部分錢,先把李霧帶走,要么你按規(guī)矩來,把銀行卡退還給我?!?
一聽“律師”相關(guān)字眼,姑姑心中大駭,氣焰頓時減褪大半,人慌得幾乎站起:“喊什么律師,你還要跟我打官司?”
岑矜淡淡抿唇:“有必要的話,不是不可以?!?
“我看沒什么必要,”姑姑目光亂閃,半抬的臀部又牢牢貼回椅面:“我鄉(xiāng)下粗人,大字都不識一個,誰曉得會不會被坑。”
岑矜好整以暇:“那你說,怎么處理?!?
姑姑斜著眼琢磨片刻,瞅過來問:“就說你真把李霧帶去城里了,你能給我娘倆多少,我侄子可才十七歲?!薄炀毜闹v價(jià)口吻與買賣牲口無異。
岑矜頓覺諷刺:“你要多少?!?
姑姑想了想,不肯定道:“三萬?”
岑矜扯出譏哂,不置一詞。
姑姑頭皮發(fā)麻:“誰曉得他以后回不回來了。”
但愿不會,岑矜在心里為這個男孩祈禱,但血脈難斷,她只能折中回答:“看他自己意愿?!?
“啊——?那怎么搞,就不管我們了?”姑姑扒起指頭:“真不管我們了不跟白送你一樣?我們修個新房子都不止這個錢?!?
岑矜取出手機(jī),不動聲色擱到桌上。
姑姑汗毛倒豎:“你什么意思啊,要叫人?”
“找律師,或者程書記,”岑矜挑高手機(jī),陳列選項(xiàng):“程小姐應(yīng)該還在值班,我可以讓她做個見證,你怎么看?!?
“你怎么還威脅人呢,強(qiáng)盜啊?!?
岑矜隨意瞟了眼屏幕,她已給足耐心:“快八點(diǎn)了,我還要回去。”
姑姑估摸著她家底足不好惹,不想硬碰硬,心思著先把眼前利益揣來兜里,佯裝大方:“三萬就三萬吧,我們沒讀過書,大字不識一個,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比不上你腦子靈光,這虧本事兒我也認(rèn)了?!?
岑矜微微一笑:“你知道就好?!?
姑姑聽得牙根直犯癢癢,敢怒不敢。
岑矜跟程立雪通上電話,簡單闡述兩句,就把手機(jī)遞給李姑姑,起身去找李霧。
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她們在外頭說的話,李霧聽進(jìn)去少說八成。
所以有些心不在焉,一道大題也只解了一半。
直到岑矜叩門,他才恍若夢醒地?cái)R筆。
“可以進(jìn)去嗎?”女人問。
李霧忙走過去給她開門。
視線剛一對上,岑矜就蹙起眉:“這么暗,看得清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