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悶熱,傍晚仍不覺有半分清涼,看著是要下雨的天氣,蔣澤楓把晾衣架上的衣服都收了進去,顧引舟把干柴收進廚房。
當天半夜里,天邊響起一陣悶雷聲,伴隨著閃電,轟隆隆的照亮了半邊天,前奏聲勢浩大,似在宣告人們,馬上將有一場暴風雨來臨。
院中缸子里的魚驚得從水中跳出,豆大的雨點隨之而來,雨水砸在水缸里,蕩開層層漣漪,一圈套著一圈。
顧引舟和蔣澤楓早早關(guān)了門,回了房歇著,村子里家家戶戶閉門不出,雷聲進行完前奏,圓滿退出。
淅淅瀝瀝的雨聲催眠,顧引舟做了個噩夢。
夢中他不知身處何處,只知自己手中拿著一把重劍,坐在大堂之上,周圍的環(huán)境都讓他很熟悉,隨后,他想了起來,他是一寨之主,寨子里的人以行強盜之事為生。
他坐了不久,有人來報。
“寨主,東西都到手了,哥幾個還擄了幾個小美人,寨主要不要瞧瞧?”
夢中顧引舟大手一揮,道:“帶上來。”
于是,那幾個小美人被壓送了進來,夢中那些人的臉他看不清楚,只覺不太好看,唯有其中一名男子,讓他停留了片刻視線。
手底下的人很有眼色,將那男人往前一推,“今夜便是你服侍寨主了?!?
畫面一轉(zhuǎn),顧引舟身處廂房之中,廂房處處擺放著武器,看著冷冰冰的,今日點了紅蠟燭,他掀開床邊搖曳的紅色紗簾,床上躺著一人。
那人長著和蔣澤楓一樣的五官,側(cè)臥在床上,衣襟沒有拉緊,愈發(fā)顯得撩人,他眼神似藏了勾子,似有若無的勾著顧引舟,顧引舟喉結(jié)滾了滾,伸手出去,一下撕碎了他的衣裳。
“大哥?!蹦侨碎_了口,一副欲語還休之態(tài),淚眼朦朧,一雙眸子滿是遺憾與失望,“你答應(yīng)了我,要做個好人的,為何要做這種強盜之事?”
那一剎那,顧引舟汗?jié)窳吮臣?,冷冰冰刺骨的涼意似鉆進了骨縫中,侵襲著他身體的每一處。
顧引舟一下便驚醒了。
他喘著粗氣,額角浮著一層薄汗,貼身的褻衣都被汗水浸濕,貼在了身上。
剛醒過來,腦子還是茫然的。
外面一陣閃電劃過,伴隨著格外響亮的雷聲,將床邊一道黑影映照得明明白白,蔣澤楓手里拿著火紅蠟燭,站在他的床邊,那張臉離他很近,近到他能清晰的看到對方眼底的倒影。
顧引舟呼吸一滯。
有一瞬間,差點以為這還是夢。
不久之前——
雨水順著黑色瓦片流淌而下,在屋檐下匯聚成一滴滴的水珠,蔣澤楓站在顧引舟床邊,身上披著薄薄的一層外衣,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
顧引舟呼吸沉沉,像是在做著夢,嘴里含糊的囈語了兩句低低的話,聽不清晰,蔣澤楓弓腰,想湊他近些,然后,顧引舟睜開了眼睛。
恰好閃電劃過,蔣澤楓愣了一下,往后撤去,也是他撤得及時。
因為下一瞬,顧引舟已經(jīng)從床上坐起來了。
蔣澤楓被這詐尸般的行為嚇了一跳,后退兩步,小聲的叫了聲“哥”。
窗戶吹進來的風滅了蠟燭。
“啊,又滅了?!?
緊接著,他看到黑暗中顧引舟猛的抬起了頭,因光線黑暗,他沒瞧見顧引舟那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蔣澤楓:“哥,是我,嚇著你了?”
顧引舟輕輕吐息,換了口氣,“三更半夜,你不睡覺,來我這作甚?”
“我房里漏水了?!笔Y澤楓說明來意。
他本來都快睡著了,一滴水啪嘰一下滴在他臉上,直接把他砸懵了,他點了燭火,才發(fā)現(xiàn)屋頂漏水,屋里漏水的地方多,蔣澤楓沒地睡,也不想去睡蔣澤楓他娘的那間房,思來想去,索性把被褥一卷,想來顧引舟這屋將就一下。
“明日我修了屋頂便好了?!笔Y澤楓說,“只今晚,成嗎?”
顧引舟舔了下干澀的嘴唇,“……行?!?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
蔣澤楓:“你上哪兒去?”
顧引舟:“換件衣裳,出了汗,身上濕了?!?
“啊……”蔣澤楓了然,“那我在床上等你?!?
顧引舟:“……”
他閉了閉眼,撫平了呼吸,翻出一件衣裳,背對著床邊脫下。
“看得見嗎?”他身后傳來蔣澤楓的問聲。
“嗯?!鳖櫼奂∪饩o繃,又加快了些動作。
“要不將蠟燭點上?”
“不用。”
顧引舟把褻衣穿在身上,綁繩索時,垂眸撫摸到身上凹凸不平的傷疤,默了默。
蔣澤楓希望他做個好人,可倘若他的曾經(jīng),就是一個壞人呢?
顧引舟無數(shù)次想,什么樣的人,身上才會留下這么多道疤痕,看起來都不是輕易的摔傷能解釋過去的。
他的過去,簡直就像是過著在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顧引舟換了衣裳,回到了床上。
蔣澤楓嫌熱,沒蓋被子。
顧引舟躺上床,絲絲涼意從身旁傳達過來,蔣澤楓忍不住往他那邊湊了湊,半響沒見顧引舟有什么反應(yīng),又往他那邊湊近了些。
這么一下一下的挪著,他的手背狀似無意的貼在了顧引舟的手背上,蔣澤楓輕輕舒出一口氣。
“你方才可是做噩夢了?”蔣澤楓問,“我不是有意嚇你,只是見你睡的不太安穩(wěn),才湊近了看你?!?
顧引舟輕輕吞咽了一下,呼吸很沉,“嗯?!?
“你夢到什么了?”
“古怪的夢罷了?!鳖櫼壅f完,又加了一句,“記不清了。”
“哦。”蔣澤楓也沒追問,見把手背貼在顧引舟手背上,他沒抗拒,于是整個人都靠了過去。
顧引舟發(fā)現(xiàn)這段時間,蔣澤楓似乎有點長個了。
過了長身體的年紀,手腳卻比之前更為修長。
“睡吧?!笔Y澤楓說,“有我呢。”
顧引舟:“……”
就是有你才睡不著。
顧引舟睡不著,蔣澤楓卻是睡得很好。
第二天窗外大亮。
雨停了,太陽自東邊地平線升起,鳥兒站在樹枝上,嘰嘰喳喳的叫喚著,蔣澤楓醒來時,顧引舟已經(jīng)起床了,在院子里除雜草。
蔣澤楓打算修屋頂,但沒什么經(jīng)驗,吃過早飯后,他拿著樓梯,上了屋頂看了眼,屋頂?shù)挠晁傻每欤查_瓦片,蹲著研究了好半晌,拿著榔頭釘子上了屋頂。
結(jié)果,一榔頭下去,本就岌岌可危的屋頂“刷拉——”一聲響,乒乒乓乓一陣聲響過后,屋頂變成了露天屋頂,陽光穿透那一個洞,照射進了屋內(nèi),留下一束光影。
“咳、咳咳……”蔣澤楓揮了揮面前的灰塵。
他覺著自己唯一算錯的,是這屋頂木條的結(jié)實程度——當初一定偷工減料了。
下頭聽到聲響的顧引舟心口一跳,差點以為蔣澤楓從屋頂摔下去了,他后退了幾步,看到上面蹲著的蔣澤楓,才松了口氣。
“別弄了,下來?!彼f。
不用顧引舟說,蔣澤楓也沒打算繼續(xù)敲了,他怕他修個屋頂,最后把家給拆了。
蔣澤楓的房間一片狼藉。
屋頂?shù)耐咂袈湎聛恚诜恐谐闪怂槠?,他的桌子都沒能避過這場無妄之災(zāi),他站在屋中,仰頭看著上頭的洞。
“挺好,屋里頭曬太陽?!?
這足以窺見蔣澤楓那點沒心沒肺的傻樂呵。
顧引舟:“你晚上睡哪?”
蔣澤楓理所當然的說:“你那啊,”
顧引舟:“……”
蔣澤楓:“哥,我一個人睡著熱,好些天都睡不好,但昨晚和你睡,就很舒服。”
顧引舟:“……”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話嗎???
“我們一起睡一陣,等天涼了,我就搬回來,成嗎?”蔣澤楓問。
顧引舟:“……嗯?!?
心頭掀起的浪再大,到了表面也變成了平靜無瀾。
他甚至開始懷疑,屋頂是不是蔣澤楓故意弄壞的。
是他的話,顧引舟覺得,沒什么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蔣澤楓要知道了他的想法,只會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
往后能睡個好覺,蔣澤楓心情好,中午吃飯都多吃了些,顧引舟見狀,不由輕輕扯了扯唇角。
這人似乎非常的容易感到滿足。
兩人就此睡在了一屋,蔣澤楓挺喜歡顧引舟這個“床友”,顧引舟晚上不常翻身,連呼吸都很輕,睡在他旁邊,蔣澤楓從來不會被他吵醒。
蔣澤楓那漏洞的屋頂,兩人誰也沒再說,就讓它那么漏著,好在后幾天也沒再下雨,蔣澤楓先前和顧引舟提過一嘴野豬的事,顧引舟放在了心上,上山都會帶點防身的武器。
不過一場大雨過后,野豬似乎都沒有那么躁動了。
直至四天后,那頭撞傷過劉叔的野豬再次動身。
那日蔣澤楓和顧引舟一同上山,他背著一個簍子,打算去山上弄些草藥,兩人行至一處山崖底下,灌木叢發(fā)出不同尋常的窸窣聲響,他們不約而同的戒備了起來。
一頭野豬橫沖直撞的沖了過來。
蔣澤楓當機立斷,道了聲“分頭跑”。
顧引舟聽了他的話,但跑了沒兩步,就停了下來。
野豬追著蔣澤楓去了。
蔣澤楓一路狂奔,一雙腿都快甩出了殘影,他意識到這么跑下去不成,野豬沒甩掉,他先累死了,他在林中兜著圈,后頭跟著一頭野豬,還有……顧引舟。
那野豬也不知是不是死心眼,就盯著蔣澤楓撞,顧引舟跟在它后頭,它看都不帶看一眼。
“你大爺?shù)模?!”蔣澤楓低罵一聲。
他在一棵樹前猛的拐了彎,野豬一頭撞在了樹干上,就在他暈頭轉(zhuǎn)向之時,顧引舟直接騎了上去,動作干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有條有理的拿著一把柴刀,解決了那發(fā)瘋的野豬。
蔣澤楓扶著樹干喘著氣,沒注意身后灌木叢里藏著的是一個坡,剛直起身,踩到一塊松動的碎石子,身子往一邊傾斜,眼前場景天旋地轉(zhuǎn),蔣澤楓英勇滾了下去,他只來得及聽到顧引舟失控的喊了一聲“蔣澤楓”。
蔣澤楓滾了下去,他躺在下面,看著天空,胸膛劇烈起伏的喘著氣,這來來回回的,可真是太刺激了。
下午的陽光透過林中枝葉,在他身上落下點點光斑。
上面顧引舟直接下來了。
“你哪疼?哪疼?”他連著問了兩遍,足以見他的擔憂。
“沒事沒事。”
有背上簍子做緩沖,沒太傷著,他起身時,牽扯到背脊上的一陣疼,蔣澤楓強忍著,直接坐了起來,“好著呢?!?
顧引舟明顯不信。
他緊繃著唇角,上來就上手扒他衣服。
“唉唉唉,干嘛啊,這光天化日的,不好吧?!笔Y澤楓良家婦女似的護著衣襟。
顧引舟:“給我看?!?
“看哪?”
“別他娘的廢話!”顧引舟低聲呵斥。
這是蔣澤楓第一次聽他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愣了會兒神,就被他得逞了,既然看著了,蔣澤楓也就不掙扎了,“輕點輕點哥,我的好哥哥,你輕點成嗎?”
顧引舟聽他那聲“好哥哥”叫喚的,手下動作一重,按在了他背上那塊摔傷的地兒,讓蔣澤楓疼的直吸氣,臉色都白了一個度。
“哥,我叫你一聲哥,你別往死里弄我啊。”他氣若游絲的說。
顧引舟額角青筋鼓動了兩下,終是忍無可忍,“閉嘴?!?
這人一天天的,嘴里沒一句正經(jīng)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