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來,他一直看著。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然后輕聲說道:“我是想跟你說,今后——如果你也有會面對這樣的局面,盡量不要做這樣的事,可以嗎?”
“這樣的事?”
宇文曄微微蹙眉,但立刻回過神來,看向她:“你是說,筑尸成京觀?”
商如意點點頭。
宇文曄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為什么?”
商如意道:“我知道,京觀這種東西能最大程度的震懾敵人,擊潰對方的軍心,瓦解對方的意志,但這實在太殘酷了,如果傳揚出去,將來不管你面對什么樣的敵人,對方都一定會拼盡全力和你死戰(zhàn)到底,到那個時候,你反倒會面對更大的壓力,也更難取勝。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死的,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終究是人。”
“……”
“也許有一天,如果,爹他,和你們,能夠成就——大業(yè),”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商如意的嗓音下意識的輕顫了一下,而宇文曄那雙沉凝的眸子也劃過一抹精光,但他沒說什么,商如意也掩飾了自己這一刻的心悸,又接著道:“那么這些人歸根到底就都是你們的子民。能領(lǐng)一畝田地,交一份賦稅的子民?!?
“……”
“眼前的濫殺無辜,是消耗民心,更是消耗你們的將來?!?
“……”
“我這話,也許說得太遠了??晌疫€是——”
“我明白,”
她的話沒說完,就聽見宇文曄沉沉的一句話,打斷了她,商如意有些詫異的看向他,只見宇文曄將手中握得發(fā)燙的杯子放下,眼神沉凝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
“我原本——也不喜歡這個東西。只是,出身定川軍鎮(zhèn)的人都經(jīng)歷過大業(yè)王朝建立之初,最殘酷的那一段戰(zhàn)亂,對他們而,活下來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們的戰(zhàn)法都以擊潰敵人,最大限度的殺傷敵方為目標,他們喜歡搞這一套?!?
“……”
“回去之后,莪也會勸告父親的?!?
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勸解竟然這么順利就得到了他的認可,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但立刻就高興的笑起來。
低頭看到他手中的杯子空了,立刻道:“我再去給你倒杯水。”
說完,拿起杯子便走到一邊去了。
看著她這樣殷勤的樣子,宇文曄倒是微微一笑,當商如意捧著那杯水走回到送到他手邊的時候,他沉聲道:“不過,我還以為你又會勸說我去鼓舞士氣?!?
“嗯?”
商如意一愣,抬頭看向他。
宇文曄道:“從昨夜開始,你就一直在勸說我鼓舞士氣,剛剛在城樓上,你好像也希望我說點什么——穆先他們,似乎也都是這么想的?!?
“……”
“怎么你勸我那個,卻反倒不勸這個?”
商如意慢慢坐回到他身邊,仍然拿起扇子輕輕的給他扇風,說道:“我想了想,在軍事上的事,我還是不如你懂得多。”
“嗯?”
“這一次,是你主動領(lǐng)兵出征,你不可能不想贏?!?
“……”
“連我都知道要鼓舞士氣,你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我只知道應(yīng)該要鼓舞士氣,但你領(lǐng)過兵,你應(yīng)該比我更知道,應(yīng)該在什么時候鼓舞,怎么鼓舞。”
“……”
“我想,我只看過幾場用兵,終究是個外行?!?
“……”
“若讓我這個外行來指導你這個真正懂得領(lǐng)兵的內(nèi)行,那不僅是辱沒了你,也是對你麾下這些將士們不負責任。所以,我想我還是閉嘴得好。”
“……!”
宇文曄有些微微震愕的睜大眼睛看著她。
要知道,這個世上最深刻的道理就是別讓外行指導內(nèi)行,但,人最難守的也就是這個道理,因為越是一知半解,甚至胸無一物的人越自大,也越喜歡沖著別人指手畫腳。
相反,越是懂的人越是知曉其中厲害,也就越是害怕自己的不足,在開口之前反倒再三思量。
閉嘴,從來都比張口更難。
宇文曄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嘴角一勾,那雙冷峻雙瞳中的寒霜似乎也笑容了一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來。
商如意一愣:“你笑什么?”
宇文曄笑道:“但愿你一直這么懂事?!?
“什么意思啊你?”
“之前在王崗寨,是誰連招呼都沒跟我打一聲,都去燒人家的糧倉的?”
“……”
提起這個,商如意倒是有些頭皮發(fā)麻,卻還是嘴硬道:“那是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
“……”
“不管怎么樣,我是絕對不能看著你——”
說到這里,她突然又頓住。
宇文曄的眼睛反倒亮了,盯著她:“不能看著我什么?”
原本一天的暑氣還未散去,大家的身上都燥熱難耐,被他這么一盯,商如意更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下意識的就轉(zhuǎn)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手中的扇子也抬起來,似乎想要將兩個人之間隔開。
可就在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陣沉悶的聲音。
這聲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商如意一時間還以為是打雷了,又好像是什么東西被推倒發(fā)出的轟鳴聲,可宇文曄一聽到那聲音,原本含笑的雙眼瞬間褪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厲的神色。
他一下子站起身來,朝著外面望去。
連一直在院子里一角守著爐子的臥雪也愣了一下,抬頭往外看去。
商如意立刻意識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宇文曄的身邊:“怎么了?這聲音是——”
“是鼓聲,”
宇文曄的臉上徹底換上了一副肅殺冷峻的神情,沉沉的出了一口氣,然后道:“薛獻,來了!”x